世间多是无奈事,半分不由人下(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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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叶落定,夏未完秋来早,竹林幽静午生凉,朱老夫子迎着已有半分寒意的竹风缓缓走进了一贤堂,步履沉重,林中闲适硬是被他踩碎不见,双手负背立于一排青郁耸天的竹林之下,仰头望天不见日,一身苍凉说尽心中无奈万千,那满头白发是落了人间多少个冬日雪才苍白得如此醒目,如此凄凉。

鹅卵小径几叶枯黄竹叶,浅步踩过细若无声,“朱老夫子”,一人站在朱老夫子身后恭敬一拜,行礼抬头起,玉容皎目明月落,添眉心朱砂一抹,刹那便胜过万千芳华。

“端王妃可应下了?”公孙释轻声询问道。

朱老夫子未语,背负在后的双手枯老如枝却互相绞握着挣扎有力,可随着一声骤然叹息声落,绞握的双手若回光返照后无力落下,苍劲如松的花甲老人背一下佝偻了不少,苍老瞬间爬满全身。

叹息落,事落成,公孙释便心中大安,再次向背对于他的白发老人恭敬一拜,正声说道:“公孙释代端王爷、代北齐西境千万百姓谢过朱老夫子!”

“……但愿青川不会怪我。”朱老夫子阖眼有愧,唉声一叹道。

公孙释凝目一瞬,浅笑宽慰道:“夫子只是请端王妃出使夏国劝说夏国国主归顺北齐而已,为的是西境安宁百姓太平,更为的是端王爷日后的宏伟大计。端王爷知其轻重利害,又怎会怪夫子您呢?”

云州往事公孙释并不知晓,朱老夫子也不愿过多解释,以免徒生事端,“青川此去褚州,何时能回?”

林风盛,这苍绿青叶竟也摇落纷纷如雨下,如他心中不安摇摇晃晃:若非北胡突然南下生乱,青川一直按兵不动,京城那边步步紧逼,他也不至于一再“逼迫”端王妃去夏国做说客。青川对端王妃看得那般重,而且他对宁致远与端王妃那段旧情本就心有介意,若他知道是自己这位恩师亲手将他的妻子推到宁致远面前去的,爱又爱成伤,恨又恨不得,背叛欺骗双重至,他该是何等心凉。

公孙释自是明白朱老夫子话中所藏忧虑,回道:“朱老夫子放心,在下之计虽不是仙人之手天衣无缝,但自信能瞒端王爷一月之久,足够让端王妃从夏国及时回来。”

他在褚宫时便开始留意耶律平的各种动向与细节,他自问掌握的情报不比端王爷少,此次用耶律平为饵调虎离山,其计策他在心中推演几百次,自问已做到万无一失,但也只能保证能拖延端王爷一月时间,这已是他的极限。端王爷本就智谋无双世人少有,这次能入了他设下的局也不过是与耶律平余怨未了,关心则乱,这才轻易被他骗去了褚州,而识破他的骗局不过是早晚的事,晚最多一月,至于有多早,他却从不敢想。

朱老夫子亦不敢有所多想,青川是他一手教出的高徒,他的本事自己这个当师父的最清楚不过。一月?但愿吧,若老天有眼的话,否则……青川恨他不要紧,无端连累了端王妃他的罪过就真大了。

林风叶沙响,幽然成空谷,青竹幽径上早已无来人,只有在一排低矮萧黄的湘妃竹旁的石桌边,孤坐着一白发苍苍又苍老了不少的老人。

朱娉婷踟蹰走近,幽幽说道:“祖父,你们方才的话我都听到了。”

风动叶动林动,人声也动,声声入耳来,朱老夫子还是坐在石桌旁静默不动,后悔、歉意、担忧,还有许多说不出的沉重悔恨,压垮了这赤胆一生的苍劲老人,朱娉婷看在眼里莫不心疼自己一心为苍生的祖父,却要落得个悲凉孤寂的下场,于是大胆劝道:“祖父,娉婷认为您不该听公孙先生的计策劝叶姐姐出使夏国。既然赫连哥哥告诉您对夏国之事他已有安排,您就应该相信他,而不是一再强求叶姐姐冒着战火出使夏国,还千方百计骗赫连哥哥离开并州。若是赫连哥哥知道了真相,您还有何颜面去见他。”

明明那日赫连哥哥来过之后,祖父已放弃让端王妃劝赫连哥哥出兵夏国之事,可出府偶遇公孙释后,也不知两人偷偷说了些什么,短短半日不到,祖父心中愁绪卷土重来,忧虑更重,夜夜深灯不熄,踌躇来回间唉声叹气不断。若非她方才在竹林后无意听见他们的谈话,她可能都还不知祖父这次竟然是让叶姐姐去夏国,北胡都快打到夏国国都了,祖父这不是让叶姐姐去送死吗?赫连哥哥若在,是绝不会答应的。

朱娉婷蹲下求道:“祖父,叶姐姐还未走,一切都还有挽回的余地。”

“六十余载过,一生幸操劳。忠君为国事,鞠躬尽瘁死。遗恨有千万,从未方有悔。不求生前身后名,只愿一掊黄土安君魂。”

“祖父……”

朱娉婷看着颤颤巍巍独自离开的朱老夫子,哀声唤道,看着他一意孤行不愿回头,心里焦急亦是无可奈何。她不知祖父为何明有悔意却执迷不悟,但她却能预料到,祖父如此不顾叶姐姐的性命安危,赫连哥哥若是知晓,虽念及往日情分不会对祖父如何,但他们朱家一族的前程也就彻底完了,毕竟赫连哥哥对叶姐姐的感情她都看在眼里,怎会容得有人伤叶姐姐半分。

天下纷争,战场夺势,男人间的权谋,为什么自古都是以牺牲女人为代价。天下兴盛,都是帝王恩德;天下大乱,便是女人生的祸。生而为女,何其无辜!朱娉婷心中忿然感慨万千,望着祖父离去的背影抹去眼中不甘的泪,毅然转身离去。

青川的书房是端王府的重中之重,里面放着各种机要密闻军政大事,也许落在地上简简单单的一张带墨的纸,也可能是关系到数十万条性命的大事。所以此地森严有重兵把守,没有青川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闯入,否则一律格杀勿论,但这条军令却对叶寒无用,因为她从来就不是青川口中的任何人之一。

虽然书房于她无所限制,但毕竟是青川处理公事的地方,叶寒一向有意避开,很少来这儿,但并不意味着她对书房一切不熟悉。她很轻易在书桌左边暗格中找到一封封从未打开过的信件,全是定安公主派人送来的求救信,叶寒仔细数过足足有二十三封。

这些信件叶寒一封也未打开,原封不动放回了暗格中,就好似从未被人发现过一般,安静与世隔绝。至于信中内容她并不感兴趣,应是与定安公主写给朱老夫子的求救信差不了多少,无非就是些战火深入家国不保之类的话。

只是……叶寒凝望着被合上的暗格地方,回想着方才一封封所看到的信件,上面都是用簪花小楷写的秀丽字迹,却未找到一封出自于宁致远之手的求救信,心中滋味说不出的复杂。

南之的脾性她自是清楚,家国重于一切,宁愿舍了性命也要诛杀尽犯他家国者。可如今北胡已破墨骓城,夏国大势已去,已非单单一人之力可以逆转,他又何必苦苦硬撑下去,最后受罪的还不是他与他的万千夏国子民。

叶寒现在才觉得自己好似从未看懂过宁致远,若他既为家国,强虏犯境已至城下,他已无力回天,为何不低下头向青川求助出兵,既可免山河破碎,亦可保夏境百姓安宁,这样的结果不正是他毕生所求的吗?还是……真有她的缘故在内?

叶寒不知,轻摇着头排去脑中这一不切实际的想法,他可为了夏国舍弃自己,而娶定安公主与北齐联姻,如今又怎会因为自己这一早被舍弃的旧人,而迟迟不肯写信向青川求救?这不是他的作风。

出了书房,回了合璧庭,常嬷嬷已把她明日出行离开的事务都安排好了,正一一与她回复着。叶寒想着去夏国的事,所以没怎么认真听,只断断续续听着常嬷嬷口中为她准备的数不清的物件,淡淡开口打断道:“我去夏国要不了多久,一切随简就行,那些个香炉、首饰之类就不用带了,反正我也用不上。”

常嬷嬷微微抬起头来看着叶寒,眸色生忧,小心说道:“夫人,您真的要去夏国吗?能不能不去,那边正打着仗呢?”

叶寒笑了笑,并没将常嬷嬷的担心放在心上,“夏国南境还算太平,没有战火,再说有本府侍卫和夏国军队护送,我此去夏国应是无碍,你不用担心。反倒是我不在府中的这段时间,还要幸苦你帮我照顾好阿笙,这样我去夏国才走得安心。”

“可……王爷若知道了,可怎么办?”

常嬷嬷结结巴巴说着心中担忧,她虽然不知夫人为何要突然去夏国,更不知她去夏国的目的是为何,可这样神神秘秘瞒着王爷去夏国,她心中总透着一股不祥的预感,隐约觉得有坏事发生。

八月的暑天正值并州夏末,虽不见秋雨淅淅沥沥落下,但几场北风刮过,已不再需要凉扇送风去暑热。看来并州今年的秋来得比去年早了许多,夏国现在必定正是秋意最浓时,叶寒算着她去夏国要花费的时日,淡淡吩咐道:“常嬷嬷,你再帮我收拾几件御寒的衣物吧,秋早来霜寒落,夏国必定比并州要冷得多。”

叶寒好似未听见常嬷嬷方才说的话一般,避重就轻说着其它不重要的事,常嬷嬷听出了叶寒是在有意避开这个问题,不由担忧更深,可无奈她为奴做不了夫人的主,既然夫人不想多说她也不敢再多问下去。

“对了,我去夏国的事别告诉流画。她这次怀胎本就受了惊吓,又是一对双生子,她不比我容易。若是她问起我为何一直未去看她,就说城外庄子出了事,我去处理暂时回不来。”叶寒千叮万嘱道,语气严肃,常嬷嬷自是不敢违背。

流画若知道自己要去夏国,必定会挺着大肚子拦着自己不准自己去。当年与宁致远在云州的那段情,流画是他们感情的见证者,从缘起到缘灭,自己的喜悦与痛苦她都看在眼里。如今自己以有夫有子家庭和睦,流画又怎会让自己再被那段早断的旧情所连累,她比谁都清楚自己去夏国后青川的震怒有多可怕。

出行的事,在白日里该安排的都安排好了,入了夜,叶寒陪坐在阿笙案前,看着他温书写字,然后抱着他在怀里哄他睡觉,看着怀里好似又长大不少的小肉团子,叶寒心满暖暖的,不禁想起明日即将离去,又骤起不舍,不由抱着阿笙更紧。

“娘亲,今晚你抱着阿笙睡好不好?你好久都没抱着阿笙睡觉了。“阿笙很喜欢赖在娘亲怀里,娘亲身上香香的,怀里又软又暖,窝在娘亲怀里好舒服。爹爹好不容易不在,他终于有机会跟娘亲一起睡觉了。

叶寒看着拱着小身子往她怀里钻的阿笙,真像只粉嫩可爱的小懒猪,又撒娇又卖萌,弄得她的心都化了,“好!娘今晚就抱着你睡觉,娘好久也没抱着阿笙睡觉了,娘也想阿笙。”

阿笙心满意足躺在叶寒怀里,笑得好不开心,比吃了十块白糖糕还高兴,兴奋得扭着小身子在叶寒怀里蹭来蹭去。叶寒想着明日离去,又有好长一段时间见不到他,便由着阿笙闹,不想打碎他此时的快乐。

“阿笙,娘明日要出门一趟,很快就回来。你在家里乖乖的,好好念书习武,听常嬷嬷的话,不要捣乱,知道吗?”她这次去夏国最快也要二十几天,这么长时间不在府中,她想想还是跟阿笙说下,以免他到处找自己弄得全府皆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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