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枝白梨轻胜梦,袅袅晴空误当春(1 / 2)
小寒随雪尽,梦醒又一朝,雪落雪霁几回过,未记,抬头却见妆台明窗别有红梅一枝,梅枝下“管城春满,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风”,胭脂已红亭前柳,嫣红落“珍”时。
晃晃又至一朝,叶寒放下手中木梳,指尖轻沾几点秋海棠水粉,一点点将“珍”字最后一画涂满,退步一看全局才恍然发现冬寒已过半,原来她那日从军营回来已有二十几日,可青川依旧未归,她却依旧自欺小寒只是昨日。
晨后无事,叶寒披上御寒的银狐披风出门闲逛,这才发现廊下红绸灯笼高挂,奴仆人人新衣以迎新春,皆剪彩绸为燕为花以做头饰,一派欣欣向荣之景。叶寒回头再看满庭凌霜素雪,前方小径旁积雪盈尺下竟能看见几根青翠,雪池岸边也隐隐可见柳枝吐新绿几点。
叶寒顺着小径绕着合璧庭饶有兴味走了一圈,灰沉多日的心境也随之复苏了几分生机,脚停在东庭墙边那一架只剩干枯藤条的蔷薇花墙处,光秃秃的黑桠花藤来回环绕在木格架上,覆雪沉寂,哪还能见当时暑夏繁盛似锦,蔷薇满庭芳,叶寒见之不由有些感慨。
向前几步欲走,叶寒却突然停下脚步,微垂着头盯着枯藤蔷薇处的一处,饶有兴趣。凛冽冬寒,风雪无常,花枯花早凋零成泥,却没想到竟有一漏网之鱼,颤颤巍巍夹在两根手指般粗大互相紧绕的花藤中,虽早枯红皱紫,但也幸免于零落成泥碾作尘,独赏这冬日万丈清寒。
叶寒小心翼翼退至一旁,不愿她的贸然而至就结束了它的生命。也许,这枝蔷薇也与她一样都是在等着什么吧,抱着一份执念固执地等着:也许对蔷薇而言,春未来,它怎敢离去,而对她而言,青川未归,她怎敢轻言放弃。不就是错过了一个生辰?今年生辰过了,不还有明年、后年、大后年,她就不信等不到青川回心转意!
庭中信步一圈,清雪扫积郁,释然一身轻,路过墙角见几弯越头高的骨里红梅粉粉灼灼烂漫似春杏绯红,积雪压蕊间依旧有梅香如故,叶寒忍不住上前折下一枝傲雪红梅,虽落了满身香雪清寒袭身也不在乎。
回了屋中,叶寒将手中红梅递给常嬷嬷,和颜轻柔掩不住笑,“常嬷嬷,你去库房挑只合适的瓶子将这梅花插上,就放在屋中。红绸添喜,红梅闹春,这年可不能过得太素净了。”
见叶寒从庭中回来后愁绪散去不少,心情大好,常嬷嬷的担心也随之轻了不少,伸手接过叶寒手中那一枝灿红如火的骨里红梅,笑着回道:“好,老奴这就去。”
解下落了一身寒雪的银狐斗篷,再在火炉旁烘干身上残余的寒气,叶寒喝了几口暖茶便往东侧暖阁走去,见阿笙微弯着身子在书案上写字,便轻手轻脚走了过去。
“写了多少了,让娘看看。”叶寒离暖榻还隔了半丈就开口说话,阿笙微弯的小身子顿时一僵,连忙坐直背脊,挪着屁股小心往里侧移着,生怕被叶寒看出什么端倪。
叶寒看着阿笙这笨拙可爱的小动作,不禁笑了笑,没有戳破,走近在暖榻边坐下将书案上写满墨迹的纸张一一拿起仔细看着,边不时抬头与阿笙说着话,“嗯,你这字写得越发好了,看来朱老夫子没有白教你。”
阿笙的字虽不及成人写的字刚劲有力,但已隐约可见刚毅之风,这对一不到四岁的孩童委实来说不容易。
见娘亲在夸赞自己,阿笙略紧张的小脸一下就乐开了花来,趁热打铁连忙求道:“娘亲,你让我写的字我都写完了,等会可不可以让我去外面玩会儿?”边说着,阿笙忍不住扭了扭自己的小屁股,虽然被坐在屁股下的刀柄膈着不舒服也丝毫不介意。
叶寒抬眼瞧了瞧阿笙微倾过来的小身子,居高临下的角度可以让她清晰可见阿笙屁股下露出的半截刀柄,不由抿嘴笑了笑,好意提醒道:“你的宝刀露出来了。”
阿笙听见连忙转头一看,见自己藏在屁股下的刀居然悄无声息“探”出了头,居然还被娘亲看见了,顿时窘迫上脸,回头看见娘亲正笑着自己,阿笙一时羞不过,一下就扑到叶寒怀里撒娇耍着赖,缠着叶寒不停求着,“娘亲,你就让我出去玩会儿吧,一会儿就好,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粉嫩雕琢的娃娃,嘟着小嘴睁着黑溜溜的大眼睛,小手抓着自己的手臂边晃着,边奶声奶气地可怜巴巴求着自己,这一幕是个人看见了都忍不住心软,可叶寒却狡黠一笑,伸出手刮了刮阿笙的小鼻梁,说道:“这招对我没用,换个方式。”
阿笙鼓着腮帮子不说话,机灵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叶寒,怎么也不信自己的温柔娘亲竟然会对自己的撒娇卖萌无动于衷,娘亲可是最疼自己的,他才不信,于是缠着叶寒更甚,闹着求着更欢,弄得叶寒真是难以招架,最后只好软下态度,好声劝道:“娘不是不让你玩,你看你这几天是不是一直拿着刀练武,书一本也没碰过。业精于勤而荒于嬉,这个道理朱老夫子不是没教过你吧?”
阿笙被问得哑口无言,他心里知道娘亲说得都对,可是他就是想出去玩,想拿着自己的刀出去砍雪,一点也不想再看书写字,心里有些小不甘心,于是打着商量道:“娘亲,我只出去玩一会儿,就一会儿,等玩完了我再回来乖乖看书,好不好?”
孩子爱玩本是天性,按理说她不应该拘着阿笙,可凡事过犹不及,该玩的时候让他玩,但该看书时就得看书,不应有所偏颇。
所以叶寒没有心软,摸了摸阿笙婴儿肥的小脸,继续说道:“阿笙,昨天你不是答应了娘上午读书下午习武吗,可你今日才坐下不到半刻钟就想出去玩……”,叶寒说到这儿,弯着背与阿笙平视,语重心长道:“……阿笙,做人得言而有信,知道吗?”
阿笙微垂着小脑袋,心里有些小郁闷,早知道他昨天就不该答应,现在好了被自己说的话给堵住了嘴,玩都不能玩,阿笙心里那个难受,只好退而求其次问道:“娘亲,如果我把该看的书该写的字都做完了,可不可以提前出去玩呀?”
叶寒看着阿笙几乎乞求的眼神望着自己,她这当娘的哪还能再心狠下去,于是把手中纸张重新放回案上,对阿笙说道:“可以,但是你把今日该做的课业做完前,先把‘心无旁骛’这四个字写五十遍。”
小孩也有自己的自尊心,所以叶寒并没有把话点破,而阿笙见书案上被重新放回的纸张,字迹最潦草的那一张被叶寒特意选出来放在了上面,那是他为了图快点完事胡乱写的,现在再重新一看,阿笙虽小但也知羞耻,自是对叶寒的话没再反驳,虽然他还是想拿着自己的刀到外面砍雪玩。
适时,暖阁东墙用来通风透气的窗户传来几阵的慌乱脚步声,断断续续若无,细细碎碎近乎雪落无声,却足以打碎暖阁内墨香染宣纸的安静,暖阁中人都忍不住抬头朝那扇半开的窗户望去。
静谧雪满窗,偶尔有三五俩壮实的仆人从雪中掠过,并没有什么稀奇,只是叶寒看着仆人远去的方向心里有些好奇,那是去往前府和东边院落的路,虽说年节将近府中繁忙,但过年该做事宜陈福早已安排妥当,并没有听他说过这几日府中还有其他要忙的事宜。
叶寒越想越奇怪,于是下了暖榻准备出去看一下,但刚走几步就杀了个回马枪,把阿笙偷懒的小动作抓了个正着。阿笙也没想到叶寒会突然转头回来,小眼看大眼愣了一下,这才回过神来立马坐直刚垮下来想休息下的小背脊,小手握着笔认真一笔一划写着“心无旁骛”。
这小机灵鬼,一刻不盯着就想偷懒,叶寒在心里无奈笑着叹道,所以走之前她还是得好生嘱咐一下,“阿笙,娘出去一会儿,你在暖阁里好好写字,不许再玩你的宝刀。若是再让我看见你三心二意,不好好读书,娘一定让你再也见不到你这把宝刀!”叶寒“恶狠狠”威胁道。
这温柔娘亲装多了,偶尔来次野蛮老妈也蛮有效果的,瞧阿笙那小调皮被吓得老实多了,连连点头满口应下,眼睛里的花花心思也去了很多,叶寒很是放心,但也知道这管不了多久,自己走后阿笙这小调皮蛋肯定会撒开脚丫子玩,于是唤来秋实吩咐道:“等会阿笙字写完了,你给他热一碗牛乳,记得多放点今冬刚送来的荔枝蜜。”
秋实应下,正准备附身退下,却被叶寒又突然唤住,听她又特意补了一句,“对了,我昨日做的白糖糕也给阿笙拿一块来,你到时别忘了。”
“夫人放心,这吃的事秋实什么时候忘记过。”秋实拍着胸脯向叶寒保证着,却没想过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为何叶寒会分成两半说。
不过,坐在书案边吞咽着口水的阿笙却知道为什么,比起白糖糕来,玩什么都不重要,他要吃娘亲做的白糖糕,娘亲好久都没有给他做了,他方才光是听着肚子里的馋虫都被勾了起来。于是,为了他心心念念的白糖糕,阿笙排除杂念,奋然执笔,挥墨间雪白宣纸上一个个工整清晰的字迹渐渐跃上,果真是“心无旁鹜”。
叶寒出了暖阁走至屋中,连唤了常嬷嬷几声,也未见她出现,有丫鬟回答才知常嬷嬷方才出了屋,但也是不知去向。
这倒让叶寒有些纳闷,常嬷嬷做事一向有规有矩,就算回趟屋也会提前跟自己告知一声,绝不会失了规矩。不过,叶寒也就是随便想了一想,没有放在心上,也许常嬷嬷也有个三急缘由,反正她也只是想问下刚才合璧庭外人影匆匆是怎么回事,并非是一定要找她。
于是叶寒披上披风自己独自一人出屋去一看究竟,可刚走至合璧庭大门前,就与刚小跑回来的常嬷嬷撞了个正着。雪天路滑,叶寒晃了几下,借着常嬷嬷的手这才站稳了身子。
“常嬷嬷,你这是去哪了,怎么还跑出了一脸的汗来?”叶寒看着常嬷嬷额头泌出的细汗,细口喘出的白汽,还有略微慌乱的神情,这一举一动可不符合常嬷嬷一贯稳重如石的行事风格,于是叶寒的好奇心便这样被勾了起来。
常嬷嬷微垂着头,扯过袖子擦去额间风吹发冷的汗珠,脸上该有的不该有的神情都在她抹额的一瞬间后都一并消失了,话语也只剩下还带着点去不了的微喘,“夫人,您不是说过年想做点江南的甜果子和茶果子吗?老奴方才无事,便去膳房问了下可有从江南新运到的食材,因出来得久,老奴怕您找我,所以回来得有些着急,差点冲撞到夫人,还请夫人恕罪。”
端王府膳房设在府邸之东,而常嬷嬷回来的方向也是从东边回来,所以叶寒没有做多怀疑,只是见常嬷嬷两手空空而回,身后亦无搬运食材的婆子丫鬟,于是打趣笑问道:“常嬷嬷,你是不是回来得急,把食材落在雪地里了?”
“……”,常嬷嬷本就是随意扯了个幌子,并未想得仔细,所以被叶寒这么随意一问便被问住了,抬袖擦了下已干的额头,平静回道:“老奴在膳房挑选的食材太多,一人拿不回来,所以交代了膳房的下人等会搬过来。”
叶寒清明的眼眸轻微波动了一下,对常嬷嬷今日的些许反常不想直言点破,于是转言提议道:“不用这么麻烦,你叫上几个粗使婆子去搬回来就好。膳房本就事忙,就别让他们来回跑一趟,浪费时间。”
常嬷嬷心底微微舒了一口气,正准备挪动双脚回合璧庭依言办事时,却又突然听见叶寒轻轻悠悠飘了一句话出来,“正好我也想去东边瞧瞧。方才见后府的壮仆三三两两去了前府,也不知是有什么东西运到,所以才需要这么多人去搬?”
听到“搬”这一字,常嬷嬷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还好叶寒一直望着东边,未察觉到她的慌乱,于是常嬷嬷稳了下情绪平静说道:“夫人,大寒刚过天地最是极寒,您还是回屋中坐着歇会儿,莫冻坏了身子。”
叶寒笑着谢绝了常嬷嬷的好意,“我哪有这么娇弱,再说我里里外外穿得这么暖和,不会冻着。”叶寒说着间,脚已踏出了合璧庭外,回头向站在合璧庭内的常嬷嬷吩咐道:“你去忙你的,我先去前府看一看,等会儿就回来。”
“夫人!”
常嬷嬷失声叫了出来,慌张渐成深恐,连忙跑了出来拦着叶寒,劝阻道:“夫人,前府人多嘈杂,且多是些后府上不来台面的粗人,举止粗鲁不知礼数,若是不小心冲撞到您可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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