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料峭冻人面,却已是三月春来(2 / 2)
话说与间,叶寒一行人已经走到了暖阁,屋内安静,众人轻呼不敢出声,叶寒轻轻推开出一小道门缝出来,透过这一条细长微暗的光影她可以清晰看见屋内正跪坐在书案前背对着她的阿笙。
阿笙瘦了,穿在他身上的这件暗灰流云衣裳还是她走之前做的,她记得当时给阿笙试穿时还有些小,勒得肉紧,而现在穿在身上竟松垮有余显得过大,叶寒不禁想起常嬷嬷刚才说起自己走的那一日,阿笙为了等自己回来饿着肚子一直不肯吃晚饭,最后又饿又困趴在饭案上睡了过去。
叶寒盯着阿笙那挺得直直的小背脊,心里难受得不行,双眼更是止不住的酸涩上涌,本应是向父母撒娇要抱的年龄却硬撑着小背脊学做坚强,可想而知在自己不在的这一月,在找不到自己的这一个月里,阿笙有多害怕多伤心又有多孤单,父母皆不知所踪,偌大的端王府只有他一人,形同孤儿。
“进去吧,阿笙在等我们。”青川擦去叶寒眼角溢出的泪,然后牵着她想一起进去。
“青川,还是我先一个人进去吧!”叶寒婉言谢绝道,望着屋内那一抹挺着直直的小背脊,轻叹着,“阿笙的心结主要都在我,是我没把答应他的事做到,离开这么久也没捎个音信回来,让他平白担心害怕了这么久。你先在外面等一会儿,等我跟阿笙把话说开了,你再进来。”
见叶寒这么坚持不要自己陪同,青川也不好拂了她的意便应了下来,“那你先进去,等你们说完了我再进来。”他们母子俩之间说说贴心话,想想他还是不在一旁好,免得两人都放不开说不透。
青川等候在外自是知道何时该进,这一点不用她操心,叶寒擦干眼中的泪,平复好心情,然后向青川点了点头,便推门走了进去。
三月已是春时,但并州仍是白雪严寒属于冬的世界,屋内明窗不敢大开,扇扇紧闭,屋内光线自是不如檐外无云无雪的天来得通透明亮,但好在明窗轻透,落入屋内的光线也能足够将满屋照得亮堂一片,而明窗之下自然就成了是整个屋内看书写字最好的地方,书案放置于此,阿笙亦坐在此处。
“阿笙。”叶寒边走之间,边向那明窗之下背对着她的小身影轻声唤道。
书案旁,阿笙小小的背脊依旧挺得笔直,没有转身,也没有回头,就好似没有听见一般。
见阿笙这不肯回头的倔强模样,叶寒心中说不出的五味杂陈,暖阁不大只有他们两人,叶寒知道阿笙肯定听见了,可他还是没有回头,可见他是真生自己气了。
叶寒强忍住心中酸涩,勉强生出一抹笑意,佯装轻松再次唤道:“阿笙,娘回来了。”
这次,跪坐在书案前的阿笙依旧没有回话,也没有回头,只是原本就挺得笔直的小背脊挺得越发直,如孤峰硬石冷漠,打定主意不愿理人。
唉,叶寒心中无奈长叹一声,真是父子俩,这闹别扭的样子都是一模一样,都爱生着闷气不理人,然后等人去哄。
“阿笙,娘都回来了,你怎么都不理下我,真生娘的气了?”叶寒在阿笙旁边坐下,本想伸手去摸摸他的小脸蛋,同他亲近一下,却被他侧着身子一转躲了过去,仍旧是背对着她,紧闭着嘴不肯跟她说话。
一而再再而三被阿笙冷漠拒绝,叶寒这当娘的自是不好受,好似心窝子被刀扎得生疼一般,可她又怪不得别人,这事本就是她做得不对,阿笙这般对她也是应该,怪不得谁。
叶寒抹去眼角又溢出的泪,强咽下不断涌上喉间的酸涩,故作轻松对一直背对着她的阿笙问道:“这段日子娘不在,阿笙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有没有想娘?”
阿笙依旧背对她不肯心软,小脸紧绷不松,嘴巴也紧抿不放,叶寒看着阿笙这倔强的样子,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与心疼,连带着说出的话都开始有了几分哽咽的哭腔,“娘却很想阿笙。娘知道娘不应该说话不算数,让你饿着肚子眼巴巴等了一晚上,也不该把你一人丢在府中这么久才回来看你。娘,错了,你就原谅娘亲这一次好不好?”
叶寒边说着,边伸着手试着去碰阿笙的肩膀,小心翼翼不敢太快,轻触碰到他的小肩膀见他没怎么抗拒,整只手才慢慢覆在他强撑着的小肩膀上,可手刚刚一落他肩膀上不到须臾,便见他身子一晃挣脱了过去,然后就见他小手胡乱擦着脸上的泪,死鸭子嘴硬依旧倔强说道:“你骗人!你答应阿笙要回来陪我吃晚饭的,可我等到天黑睡着了你都没有回来,你还把我一个人丢在府里这么多天,你都把我给忘了,还回来干什么!你不要阿笙了,阿笙也不要……不要……”
那是生他疼他的娘亲,就算她把自己给忘了,就算她不要自己了,阿笙也狠不下心来不要她,就算是说,他也硬不下心肠说出口,可娘亲怎么能把自己给忘了,她不是说过她最疼自己的吗?
听见阿笙哭,叶寒难受得也哭了出来,“你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娘怎么会不要你呢?娘只是……只是不小心将你忘了,是娘的错,是娘做的不对,阿笙就原谅娘这一次好不好,娘保证再也不会有下次,好不好?”
叶寒边说着,边伸手去擦阿笙脸上的泪,再次试着想抱他,而这一次阿笙没有再避开。
就在叶寒刚抱住阿笙的小身子,他便立即扑到了叶寒怀里,像迷路的鸟终于找到自己的家一般,小手紧紧抱着她彻底放开嚎嚎大哭起来,“娘亲你怎么现在才回来!爹爹不回来,你也走了,我以为你们都不要阿笙了……”
一屋静谧也是一屋孤寂,在阿笙漫漫哭声里叶寒可以想象出他一人是如何在这静谧又孤寂的暖阁中眼巴巴等着自己回来,又是如何在一天天失望的等待中抹着眼泪蜷缩着身子独自睡去,是她想得不周,都是她的错:阿笙再聪慧早熟,也毕竟只是个四岁大的孩子,他需要父亲疼母亲爱,需要一个温暖和睦能给他安全感的家。
叶寒低头看着在她怀里哭得不成样的阿笙,自责更是愧疚,是他们父母做得不对,不应该把夫妻之间的不和让阿笙看见,更不该把他也牵扯进来。
“娘不会再离开你了,再也不会了。”叶寒头抵在阿笙的头上边流着泪,边承诺道。
倏然间一抹高大如山的身影而至,站在叶寒与阿笙旁边将哭得正伤心的母子俩纳进自己的怀中。叶寒抽泣着望着出现在身旁的青川,阿笙亦从叶寒怀中抬起哭花了的小脸望着数月不见的父亲,别扭生气又迟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开口唤了一声“爹爹”,虽然爹爹再不喜欢他,可他也很想他。
青川看着怀里这一大一小两个人,抬起手来轻轻擦拭掉叶寒脸上的泪,姐姐是他心里的宝,阿笙是她生的小宝,都是宝,都是他宁愿拼尽一切都要守护好的人,这次之后他再也不会让他们伤心流泪了。
天明渐灰渐暗,哭声渐弱渐止,入了夜的暖阁里,叶寒一家三口挤在阿笙那张小床上睡着,虽紧凑舒展不开身子,却很是满足温馨。
阿笙哭累了,躺在小床中间早睡了过去,只是睡得有些不放心,一只小手抱着叶寒的手,另一只紧紧抓着叶寒身上的衣衫,好似生怕她又不见一样,警觉得很,叶寒只要轻微翻下身他都能立马惊醒,犹如惊弓之鸟一般。
叶寒看着阿笙没有安全感的样儿,心里明白他这是被这一遭彻底给吓到了,心疼又满是无奈,不知如何化解他受了伤害的不安,只好轻拍着他的小背脊像以前无数个夜里哄他睡觉那般,让他知道自己一直都在他的身边。
青川躺在阿笙的另一侧,他的目光全落在温柔哄着阿笙睡觉的叶寒身上,心安满足不已,但有时他的目光也会看一眼隔在两人中间的阿笙身上,面露沉思微感诧异。
知子莫若父,阿笙是什么样的性子他这个当父亲的最为清楚,早慧冷静胜过成人,可说真的,今日阿笙这一反应确实有点出乎他的意料,却转眼一想又在情理之中:他这个儿子模样性子几乎都随了他,连心软这一点也随了他十足–––无论姐姐这当娘的怎么对他,都舍不得真生她的气,都是他们父子俩心中最柔软的那一处,都舍不得让她伤心。
“青川”,叶寒轻轻唤道,看了看睡在两人中间的阿笙,又看了向睡在阿笙旁边的青川,真心期盼道:“以后我们一家好好过,别再分开了,好不好?”
经逢两世,早尝够了其中冷暖幸酸分别离苦,很多她都已看淡,她现在所求不多,只求家和人在,一家人平平安安就够了,其它的她都不在意。
只要是叶寒所求,青川何时说过一个不愿,手撑起身子在叶寒额头上轻落下一吻,看着她期盼盈盈的双眼郑重承诺道:“好!”
叶寒听到自己想要的话,自是欣喜不已,也忍不住抬起头来亲了青川一口,却不小心牵扯到怀中的阿笙,然后就立马听见一声略带惊慌着急的稚嫩嗓音从两人之间响起,“娘亲……”
叶寒连忙推开俯在她上方的青川,低头见小手抓着自己紧紧不放的阿笙只是睁着惺忪不安的睡眼,并没有被压着,这才放下心来,轻拍着他的小背脊柔声哄着,“娘亲在,没事,继续睡吧!”
阿笙警觉不安朝周围看了一圈,见叶寒和青川都在,然后才放下心来闭上眼睛,听着叶寒柔柔温和的声音安心睡了过去。
夜色更深屋中更黑,床边一侧起夜照路的火烛在漆黑无边的夜中寸寸细细燃着,不暗也不亮,却足够将躺在床上的一家三口照在里面:蜷缩在母亲怀里的孩子,抱着孩子睡觉的娇小女人,还有伸手将母子二人都揽在怀里的高大男人,人世间孜孜不倦最终所求所归处,不就是这一小床之上的温馨一幕吗?
瓦上雪霜薄,檐下冰笋短,不知何时起庭中覆满的盈尺积雪也已矮了不少,小径轻探出新绿,细柳枯枝点青珠,风寒料峭吹酒醒,却是三月东风入庭,春已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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