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2 / 2)
有些上了年纪的家仆见到谢辽身边的王桓,不免微有吃惊,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是进是退,等到谢辽走到他们身边,他们才知道慌忙退下。
二人一路无言走到王府后花园,园内空无一人,木棉红花如缀,绿叶青翠欲滴。
走到树下,谢辽才停下脚步,他稍稍侧过脸瞅了王桓脖子上的血痕,慈祥问道:“蓁蓁那下子掐疼了吧?”
王桓上前一步来到谢辽身侧,双袖连在身前,微微颔首,礼貌道:“没有,就是看着厉害,其实都没落到实处,郡主也是知道分寸的。”
谢辽却不以为然地笑笑,回头瞥了他一眼,又说:“都淤青成这样了,还说不厉害。蓁蓁下手总是不知道轻重,这点我还能不知道吗?”
王桓一直低着头,却没有回话。
谢辽回过头继续往前走,边走边说:“你也别怪蓁蓁,她这人打小就死心眼,加上那时候她对程儿可是真心实意的,那事这样出来,她要怨你,我们谁都拿她没辙。”
王桓跟在谢辽半步之后,垂头温声道:“怎么会怪郡主,郡主今日也不过是护着知行心切,才会动手的,说到底也是我不好,不应该贸然上门来的。”
也许是王桓次话过于谦逊,谢辽听进心里却更觉焦虑,不由又停下了脚步。
他回头看着王桓好一会儿,忽然酸楚地长叹,又说:“小桓,你能活下来,我们所有人自然都是心喜的,王家如今就剩你一人了,我们怎样也都是希望你能好好的。”
王桓脸上划过一丝让人捉摸不定的浅笑,却没有说话。
谢辽见状,只好又说:“你既然好不容易活下来,本可以一走了之,知行也是心眼实的,又与你自幼情深,你能回来,他心中只有欢喜,可是你还是选择回来的理由,我自然知道。”
谢辽话至此处,顿了顿,一阵还带着雨后湿润的微风轻轻吹过,将王桓额上的碎发轻轻带起。
谢辽忽然看向王桓,脸上满是沉重,又说:“我与你父亲早年一同伴在先帝身边,浴血黄沙,金戈铁马,这些年来出生入死的交情,是旁人无法体会的。当年出事之时,无论他人说什么,我都是一定相信沅陵侯府是清白的。可是小桓...”
“你说我贪生怕死也好,你说我懦弱无能也好,就算你说我配不上定国大将军的名号也好,我是真的没有办法啊...”
谢辽说着,语声忽然颤抖了起来,王桓本来一直低头认真听着,可这时他却忍不住微微皱眉,抬头看向谢辽。
谢辽也是真的老了。
王桓蓦地想起小时候每年秋季的京郊围猎,那时候的谢辽正值壮年。
谢辽身上不过单衣一件,骑在棕色烈马之上,手持玄铁霸王弯弓,意气风发,利箭在弦,只微微仰身,二指松开,那箭便如光般刺向隐蔽在草丛中的猎物,很快便有兵卫高声呼喊,并手提着那猎物往他们这边奔来。
王桓还记得,那时候他们这些大人日暮而归时,未见其人,谢辽和先帝还有自己父亲间的高声谈笑就已经传到营帐。
这时王桓便会带上谢宁跟谢文昕奔跑着迎上去,先帝每次都会笑着摸摸谢宁的头,亲切和气地说:“知行以后呀,也一定要跟你父亲一样,盘马弯弓,驰骋黄沙,你说好不好?”
谢宁每一次都会咧开嘴笑着看着先帝,然后坚定地点点头。
只是这时王桓站在谢辽身后,看着谢辽头发已经半白,后背也已经开始略显弯曲,那越渐年迈而瘦弱下来的身段,仿佛连这一阵轻风都能将他吹起。
谢辽的每一个字,他都能听懂。他心里除去本能之下的苦涩发堵,更多的却是早已对世间杂感的冷漠。
王桓低头片刻,淡淡而道:“这些事,本就与王爷您无关,谈何怪罪。当年没因此事而牵连到淮南王府,子徽已经感谢天恩了。”
谢辽苦笑,又道:“我也老啦...就算蓁蓁再巾帼英雄,也不过是一介女流,知行早已及冠袭爵,本该开始学习如何统领全军了。那年你一病之后性情大变,我和你父亲自然知道你为何如此,可是知行虽与你一同长大,但终归是心诚的人,见着你那副模样,日夜焦心,他母亲见到他那样子也只能处处担忧挂虑,这样下来,蓁蓁能不加倍怨你吗?”
谢辽说到这里,忍不住又哀声长叹,才接着说:“一年前,你在我府前被明校府刺杀,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一整年。知行不管蓁蓁又打又骂,硬是一个人单刀匹马地跑遍了中原四境,回来的时候整个人瘦了整整一圈。这一年里,他母亲是日夜以泪洗脸,甚至还怨我为什么你们出事之时我没有施予援手。你方才也是看到了,他们母亲这些年下来心神俱伤,原本的头痛症越发厉害,如今更是落得连神思都不得清楚,这见到你,便更加以为还是从前了。”
“我与你说这些,并非是要为自己当年没有替你们发声而开脱,这些年来,我没有一日可以停下心里的内疚...只是...只是我身后是整个淮南,不能不为账下的人思虑啊...”
谢辽越说越是激动,王桓一直安静地看着谢辽双眼,而这时谢辽的眼里,竟是闪着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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