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如手足,情郎如衣服 第145节(2 / 2)
静玉自己也受了惊吓,趴在船头,颇有些灰心丧气,一时无话。
谁知那乌篷船随意飘荡,不知不觉中拐入了一处小的分支细流,因这细流极窄,难通大船,若不是出了意外,他们也不会拐进来。
就在那两名亲兵跌足低叫,以为这乌篷船要搁浅之时,谁知这乌篷船歪歪扭扭,竟过了这细流,而后汇了另一处大而静的江心,江心有一处小岛。
“不如过去暂歇,辨明方位再回去。”两名亲兵道。
静玉只得拉着脸答应了。
乌篷船往江心小岛而去。
静玉无精打采瞥了一眼,忽然叫道:“有人!快看!前面残荷间有人!”
已是初冬时节,小岛近旁剩了最后一批残荷,残荷之间隐然有半个人影,若不细看,难以察觉。
一时静玉等人驾船过去,近了一认,果然是荆州都督邓玦。
静玉重又趾高气昂起来,眼神示意那两名随从说话。
随从会意,高声道:“静玉公子奉公主殿下之命,来传话给邓都督。”
邓玦终于从残荷间抬起头来,只是他丹凤眼眯起,神色淡漠微怒。他侧坐在扁舟之上,小舟系在小岛侧边一株树上,随江水流动摇曳、却并不飘走。而他手持一支泛黄的鱼竿,一袭墨绿衣衫,隐在残荷之间,几乎难以为人察觉。直到这一行人鲁莽赶来,一声高喊,惊走了他的鱼。
邓玦并没有发作,淡声道:“请这位公子近前传话。”
静玉道:“你来我这里。”
邓玦眼睛一垂,淡声道:“那请公子稍候,待玦钓完这一竿鱼。”
静玉是个急性子,蹙眉咬牙,自暴自弃道:“罢了。我过去便是。”于是亲兵摇橹,送他上了邓玦所在的扁舟。
扁舟狭长,静玉学着邓玦的样子,小心翼翼在船尾坐下来,清清嗓子,道:“公主殿下传话给你,说是过几日闲了,往城郊游猎去。”
邓玦眉目不动,如若未闻,望着泛黄的鱼竿,还没有从独处的世界中调整回来。
静玉却觉这人果然虚伪,当着公主殿下那么热切,背地里却冷着一张脸。他差事在身,又道:“公主殿下还说了,听闻雍州儿郎勇健,要你选其中翘楚同去。又说世家大族的子弟,平素见得多了,要你选些普通人家的儿郎。”他下巴一扬,道:“公主殿下的命令,邓都督可听明白了?”
邓玦不是傻子,早已察觉这小侍君的敌意。他举起已经空了的鱼竿,答非所问,道:“这江心有一种鱼,生有利齿,千百尾聚在一处。人若是跌落其中,不出片刻,便给咬得只剩一身白骨。”
静玉心中发寒,望向那暗沉沉的江水,恼怒道:“那你怎得还在这样的地方垂钓?”忽然如有所觉,警惕盯着邓玦,道:“你要做什么?我跟你无冤无仇……”当即抬手大叫,要那乌篷船过来接他。
邓玦终于从独处的状态中抽离出来,和缓了神色,轻轻一笑,道:“不过是见了静玉公子投缘,与你分享一则趣事罢了。”又道:“既然是殿下的命令,玦怎敢不尽心?几时殿下想要游猎了,只管招呼玦一声便是。”
静玉目瞪口呆盯着他,怀疑自己看了一场变脸绝技,心想这可得跟公主殿下好生说道说道。
第141章
穆明珠要邓玦备下一批勇健的本地儿郎,同她一起游猎,当然意图并不只是在表面。
接下来,随着土断之法的推行,四郡划割出来,作为整体的雍州,需要重新组建各个层级的政府官员。而土断之法触动大世家的利益,此时与几十年前百姓刚渡江南下时不同,朝廷比起拉拢大世家来,其实更要打压大世家,那么至少在雍州,会出现大量空缺的官职,需要人去填满。这些人自然不能出于大世家,而跟随穆明珠前来的官员,一是数目不足,二是没有本地的根基。所以穆明珠要邓玦备下的这一批儿郎,换言之,其实乃是当地中下层世家豪族的勇武者。
虽然穆明珠说的乃是寒门子弟,但是对于邓玦来说,那些中下层士族的子弟,便相当于是“寒门”了。邓玦的交际范围中,也极少会出现真正贫寒百姓的孩子。而要勇健精于骑射的儿郎,至少要从小家中有马、有弓,也不是寻常耕种人家所能负担起的。
“殿下,这荆州的邓都督可当真是叫人心里发毛。”静玉紧赶慢赶,总算是赶在晚膳之前,回到了行宫。他欠身于穆明珠面前,添油加醋把去传话时在邓玦那里的遭遇说了一通,又道:“他说起那江心食人鱼时,好似要把奴推下去一般。”
穆明珠失笑,搁下手中柳耀呈送来的户籍明细,看了静玉一眼,道:“邓玦竟如此大胆?”以邓玦有意示好于她的态度,对待她的从人,该是会颇为恭敬才对。她要静玉去传话,本是为了叫静玉磋磨邓玦,也许隐约想要透过静玉看一看邓玦的破绽。可是当静玉回来讲述邓玦冷漠的态度时,穆明珠却又有些信不及。她看着静玉,笑道:“该不会是你得罪他狠了?”
静玉忙叫冤枉,连声道:“奴哪里敢得罪堂堂的荆州都督,一过去就表明了身份,乃是为公主殿下传话的。他倒是倨傲,还要奴上前说话。”他顿了顿,见公主殿下好像并不是很吃这一套“谗言”,又改换思路,道:“依奴之见,这邓都督有爱垂钓的癖好,当不得重任。他倒是挑着鱼竿快活逍遥去了,若是殿下这里有正事寻他,却半天找不到人,误了差事算谁的?”
穆明珠淡声道:“言之有理。”
静玉见改了思路起了效果,心头一喜,想着别看那邓玦狂,现下在公主殿下心中留了个坏印象,看以后殿下还用他不用!
穆明珠却是若有所思。譬如扬州都督孟羽,又说是死在她兵下的南徐州都督高阳等人,这些执掌一方兵权的都督,身上干系甚大。平时不论,但是有她这个公主殿下前来之时,邓玦还能因为垂钓的喜好,一走几个时辰无人知晓去处,要么就是邓玦本人责任心稀薄、对于都督之职也不怎么上心;要么便是邓玦太过自信,整个荆州尽在他掌握之中,哪怕他半日不见,也相信不会出什么乱子;哪怕他半日不见,也不会因此得罪了上峰,丢了官帽——而他由此而获得了旁人没有的“自由”。
穆明珠回过神来,见静玉还眼巴巴望着她,想到樱红此前说他太闲了,眼珠一转,道:“你下去熟读几篇经文。过几日本殿召你诵经,安眠好入睡。”
静玉眼睛一亮,忙应了下来。
穆明珠腹中暗笑,看他退出去,估摸着他这几日忙着诵经、也就歇了旁的心思。
因雍州比建业的冬天,要冷许多。樱红不满意原本带来的冬衣,又亲手给公主殿下缝制棉衣,一套棉衣还没裁完,雍州便出现了第一道大消息。
王长寿与秦无天、孟羽等人,往襄阳、南阳、新野、顺阳四郡去核实人口土地,临行前得了穆明珠的私下叮嘱。与其等到最后重新来过,不如一上来便选好目标,“杀一人而万人服”。
王长寿为人机敏,吃透了公主殿下叮嘱的深意,下到南阳郡第十日,便给送上了这要“杀”的第一人。
正是雍州四郡七大世家之首的柳家。
在南阳郡的第一波人口土地勘察中,柳家瞒报隐匿了五户十人。
不得不说,王长寿选的这个例子极好。柳家,威望够大、根基够深;五户十人,刚好卡住新政的最低线——凡隐匿五户十丁及以上、隐地三顷以上者,杀无赦。
如果威名赫赫的柳家,都因为这区区十人的瞒报,而被定了死罪。
那么底下再不用什么手段,单此一样便足够雍州震动,使得世家贵胄人人胆寒。雍州实土化的进程,也会顺畅彻底许多。
穆明珠低头看着王长寿送上来的奏报。
王长寿做事很有分寸,他没有直接把事情捅出来,而是先上奏到她这里,等一个许可。而柳家实际隐匿的人口土地,断然不止是十人、三顷。可如果把柳家隐匿的巨大数目摆出来,即使后来柳家得到了惩处,其震撼力也会被大大削弱。所以五户十人,与雍州第一世家的柳家结合在一起,正是穆明珠立威的最佳选择。
可是这样压力就来了穆明珠身上——她果真能让柳家伏诛吗?
柳家乃雍州第一世家,正如旁的大世家一样,有遍及全国的故旧人脉,在军中、在朝中、在书院之中。柳家必然不甘于做了穆明珠立威的筏子,会拼尽整个家族的能量,攻讦雍州新政、攻讦穆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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