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节(2 / 2)
谁知这位竟是锲而不舍,也不知是看上了她哪里,即便上回傅煜厚着脸皮去乌梅山添乱,也无动于衷。
腊月里攸桐回京办事,他躲到深山里去钻研医术,不贪美食。等攸桐回齐州,正月到秦家看望傅澜音,恰巧被秦良玉撞见后,这家伙就跟遁世之人忽然悟了,勾动口腹之欲似的,三天两头地往涮肉坊跑,被攸桐躲开几回后,他索性从杜双溪那里套话,问到攸桐的住处,径直造访登门。
盛夏暑热,高柳蝉嘶,攸桐坐在中庭树下,正慢慢翻看傅煜的书信。
听得门房禀报,出院瞧见那张熟悉的面庞时,她几乎目瞪口呆。
而秦良玉则一脸淡然地站在门外,淡青的夏衫如云烟飘逸,玉冠之下,眉目间笑意温润,身姿如玉山巍峨挺秀,如孤松挺拔悦目。见她面露诧然,便微微拱手,一副有正事商议的模样,也不说话,只往里瞧了一眼,仿佛问她为何不请客人进去。
攸桐暗自扶额,将书信藏回袖中,请他往跨院的厅里去。
她觉得,有必要跟他好好谈谈了。
第102章 报信
跨院里树影荫翳,屋后那棵老槐树葳蕤繁茂, 华盖般遮在厅上, 隔开暑热。
攸桐请秦良玉进厅奉茶, 命玉簪取了壶清凉消暑的酸梅汤, 外加翠玉豆糕、桂花糖蒸栗粉糕、鸳鸯卷和金乳酥四样小糕点摆在桌上。她跟秦良玉虽相识日久, 但从前会面时,或有秦九随身,或有杜双溪在侧, 那两位对秦良玉知之甚多,无需多言便能猜透心思,相较之下,她还没那份本事。
遂拈了糕点慢慢吃, 道:“秦公子忽然登门, 是有事吗?”
秦良玉摇头,继而颔首, 将杯中酸梅汤一饮而尽,目露赞许之色, 而后掏出封请帖。
攸桐伸手接过来一瞧, 旋即莞尔。
——是邀她同去城外鸡鸣山游玩的。
鸡鸣山离齐州城百余里, 据说峰峦奇秀、茂林修竹, 是文人雅客最爱去的地方。山里一泓瀑布如银河倒悬,两侧峭峰险壁, 若踏月造访时, 便见寒潭倒影月光, 飞珠溅于玉壁,颇有奇趣况味。攸桐听傅澜音提起过,对那里惦记已久,只是终究不敢孤身深夜往山间踏月寻瀑,便始终没动身。
而今瞧见这请帖,说不惊喜,那是假的。
倘若秦良玉没那份心思,她还会很乐意,带上杜双溪同去。
攸桐将那请帖看了两遍,才轻轻搁在桌上,“鸡鸣山的景致,我听澜音提起过,确实令人神往。不过近来店里琐事太多,怕是只能辜负秦公子美意了。”说着,状似无意地起身,往里走了两步,停在一架屏风跟前。
那屏风临墙而立,檀木雕刻底座,上面曲径蜿蜒,山深而林疏,有茅舍竹篱,秀丽明媚。
秦良玉不自觉地起身跟过去,将那屏风打量。
攸桐就势道:“这架屏风景致秀媚,笔法精妙,虽身在书阁,闲时瞧着,却如在山水间。”见秦良玉颔首,颇为赞同,便补充道:“是傅将军送的,从京城运来,千里迢迢。”
这话来得突兀,秦良玉一怔,颇意外地看向攸桐。
有些事情心照不宣,哪怕不曾戳破,两人都心知肚明。
上回在涮肉坊偶遇傅煜,在乌梅山看到突兀登门的傅煜时,秦良玉便知道,这位威震边塞的傅将军,对前妻并未忘情。但那又如何?秦良玉这些年游历四方,虽口不能言,看人的直觉却颇敏锐。攸桐和傅煜虽曾是夫妻,却不是一路人,一个是凶悍高傲、铁腕冷厉的名将,满腹韬略,所谋不小;一位是性情恬淡、不争不抢的娇娘,爱山水景致,追逐人间烟火,怎么看都格格不入。
相较之下,攸桐所求的与他不谋而合。
且美人窈窕,端丽容色冠于齐州,怎不令人动心?
秦良玉瞧着她,满肚子的话说不出来,索性疾步走到案边。
案上有笔墨纸砚,他抄了支笔,唰唰便往纸上写——
“已和离了。”
攸桐颔首,“确实和离过,但其中曲折颇多,并非真的相处不睦。”
“彼之所求,与你大相径庭。”秦良玉写罢,见攸桐一怔,接着又写,“红尘烟火,山水林泉。”隔了写空隙,又写,“权谋韬略、群雄逐鹿。”而后,甚为不满地,在两行字之间竖着画了两笔,以示两者绝非一路,相隔甚远。
画完了,仿佛不够解闷,又写,“他不适合。”
纸上笔锋蕴藉,其中洞察之意,大出攸桐所料。
她瞧着那段空隙,和中间隔着的两道崇山峻岭般的线,不觉得刺眼,反而笑了下。
初成婚的时候,攸桐也觉得,她和傅煜并不合适。
像是两个殊途之人被强行绑在一处,她往左,他往右,没法齐心同行。
但感情这东西,本就不是全凭理智的。志趣相投的人,能做朋友,甚至矫情点做知己,却未必适合做夫妻。更何况,已经有人抢先一步,悄然渗到了她心里,赶都赶不出去——
在他握住她的手、震慑许朝宗夫妇时,在他厚着脸皮、扯断盘扣色。诱时,在他明明血气方刚、却仍克制自持尊重她时,在他任由她搡回两书阁、笑意暗含宠溺时,在他明明怫然不悦、却仍答应和离、在傅家众人跟前维护她时,在他千里迢迢、冒着严寒追上她时……
攸桐不后悔离开傅府,却仍觉跟傅煜相处的点滴深印在心底,值得回味珍惜。
若跟了秦良玉,往后会是另一种人生,山高水远,人间有味是清欢。
但想到傅煜的眉眼神情,想起他的怀抱亲吻,和那双几乎能攫尽理智的眼睛时,胸口却隐隐作痛,比在狠心和离时难受百倍。
攸桐默了片刻,才笑了笑道:“傅将军满腹兵书韬略,大半心思都扑在军务上不假,但他也是血肉之躯,所思所求,未必尽是朝政谋略。”她顿了一下,认真道:“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往后如何走,我心里有数,都是深思熟虑过的。公子玉质瑰秀,着实不必在我身上浪费精力,平白耽误了。”
那言语神情,虽无锋芒,却坚定得很。
院外蝉声嘶鸣,屋里静得针落可闻。
秦良玉握笔的手僵在那里,半晌才另取了张纸,滞塞写道:“非他不可?”
攸桐笑了笑,默然不语。
秦良玉却能从她神情里猜到答案。眼底的期待渐渐淡去,他搁下笔,握住那张纸。十指收拢,纸笺揉成纸团,染了墨迹在他修长的指上。他张口,喑哑无声,嘴型却是三个字,“打扰了。”
而后举袖拱手,端然辞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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