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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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载云南总兵宋岩死于文宗六年,时值边陲几个附庸国联盟反叛,那是一场尸横遍野的颠覆之战,最终大奕王朝以五千余残兵战胜敌-军三万乱-党。然而在最后的一场收复大战中,总兵宋大人不慎身负暗箭,因箭头带毒,终不治身亡,死时正满五十岁。

尸首于云南运往京城,性情仁贤的文宗感念他多年立下战功,追封其为辅国公。因长子玉柔闲散游历,遂将爵位袭于次子,意即第四子玉成。因为常年边关栖风露宿,宋大人原本在京中怡养上乘的容貌,变得风尘累累,几画刀伤,夫人楚妙见到后顿然哀恸不已,其后长居寺庙直至年迈归西。是个福禄长寿的女人,一段夫妻恩爱让人广为叹慨,是为后话。

陆梨对宋岩存留过的最后记忆,是在他出发前,曾来过宫里面圣了一趟。彼时宫中刚经历过一场大丧,一切从刚从悲痛中缓和过来,楚恪正领着小柚子在德妃宫里玩耍,施淑妃也聚在一块儿逗趣,延禧宫里其乐融融的,两个主位娘娘心里惦记陆梨,便派人传话,叫把三个小的也抱过去瞧瞧。陆梨让小翠先把元宝和元寿抱上,自己等小丫头睡醒了这便晚一步过去。

怀里六个月的蓁儿脸蛋粉粉的,嘟着樱桃小嘴,安静而新奇地瞅着宫墙。小手儿攥个粉色的小花鼓,一路在西一长街的甬道上叮咚叮咚,忽而掉在地上,陆梨正要叫婢女捡起,便瞧见宋岩从前头的养心门里跨出来。

魁梧的身躯,衬着一品武官的仙鹤公服,那阵子听说他的夫人正与他置气,他宠妻爱子的名声在京城是响当当的,隽朗的脸庞上难掩愁绪。许多年后陆梨模糊回忆,宋岩那天的表情应该是柔和的,不似平素一般严肃。不然小丫头也不会扑过去,“呐呐”地想要讨他抱。

软乎乎的小奶娃抱在怀里,稚嫩的皮肤擦着中年男子的面颊,带着清淡的花香。是陆梨给涂的春天防干裂的婴儿霜。叫宋岩不自觉又想起,许多年前那个箍着自己渴望寻求依托的娇柔女人,他内心久违的某一处便被触动。

他不该沾她。

沉着嗓子问陆梨:“这就是小郡主了?叫什么名字?”

陆梨答他:“是,太子爷先给起了大名儿,叫楚蓁。”

她想到朴玉儿,在宋岩的跟前便有些不经意的生分和疏离,也不知道要与他说什么。

宋岩便道:“这季节风邪,出门给戴个小斗篷,仔细被吹着凉了。”说着便把闺女还到她手上。

陆梨接过来,这就是她对他的最后影像了,记得他曾抱过自己六个月的女儿。其余努力回想,似乎都难能记得其他。

不像宋玉柔,回忆起来总能说出一大串,比如父子两个比钓鱼,他嫌自个儿的钓得小,宋岩把最大的一只赏给他提回去;要么便是调皮打碎了楚妙的镯子,怕惹娘亲生气,宋岩替他挡下来,耐着脾气笑呵呵挨了楚妙的三天念叨,又给她买了个更好的补回去。诸如此类的,都是一些生活小细节,多少年他也记得清清楚楚,可见对这个父亲的感情。

文宗十年的时候宋玉妍与高丽王李仁允回大奕省亲,那会儿宋玉妍已经是王后了,王长子也已十多岁,再提起当初的泰庆王楚邝时,妆容端庄的脸上已经是一种平淡与惘惘然。两兄妹坐在一块儿回忆爹,宋玉妍说得都不及宋玉柔多。陆梨坐在旁边若无其事地听着,听了脸上便只是笑,他两个也没看出来有什么。

当然,这些也都是后话了。

话往回说,自戚世忠被五马分尸后,下一个等着的就该轮到康妃江锦秀了。朝臣们的奏折虽不断,但这回可不比从前逼废太子那么呛。隆丰帝十二岁继位登基,在位二十六年间国家大小起伏不断,虽没有大建树,可也是为国为民操心劳力,活活累死在龙椅上。倘若万禧是因为敌对政党等原因,被楚昂暗中谋杀便罢了,毕竟皇帝杀几个亲戚哪朝哪代都有。可隆丰的正宫皇后被一个前朝宫女毒死,这罪过可就大不一样了,按律按祖制家法够杀她康妃一百回还不止。这回连一贯爱生事的庆王、肃王等几个王爷府也都保持得很沉默,端看他皇帝楚昂如何处置。

楚昂自丙午日大典之后便搬出了乾清宫,数日除却上早朝,其余吃喝住行与办公都在遵义门里的养心殿。就如同当初孙皇后刚去世时候,只偶尔叫宫女太监把小十二或七公主抱至身边逗一逗,其余几不再关顾后宫。

那些天咳得很严重,药膳是御药房送去的,没有叫李嬷嬷也没有再吩咐锦秀。终日板着张冷清的隽脸,一个人端坐在仁和正中的牌匾下,时不时发出几声沉哑的干咳,敬事房的也不敢前去呈盘子。

只有张福或是小路子靠近御前伺候,心中不禁默默感叹,这东西六宫里,也就唯有皇后一人,是可以不计权谋不计得失与利害,让皇上心无旁骛相处的,也或者还有一个,可那位“何”当年去得太早,谁也猜不到以后。好容易来了个大宫女,以为可以依从本心,结果了了了了,十多年却是一场算计的骗局。他给她的荣宠,是与这后宫哪一个正经选秀进来的主子都不一样的,本就是个清贵冷薄之人,岂容龙颜被冒犯?冒犯了便不得好下场。

宫里头都猜这回江锦秀要完蛋了,皇帝暂时不发落,不定在酝酿着什么,又或者去给万禧填土,永生永世做个不得超生的守坟鬼也未必。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修改了一下,加了几百字哦~

第219章 『壹壹壹』宁静别离(加字)

等了小半个月不见发落, 肃王与庆王终于耐不住, 又赶在下早朝的当口把楚昂堵中极殿前呛了一顿。楚昂没予置理,不论后来继位是不是偶然,最初中宫嫡出的皇太子,本就是他楚昂自己。

四月十三那天, 在养心殿召皇九子楚鄎说话。楚鄎双手匍地跪在殿中央,楚昂一袭明黄升龙袍坐于正首龙椅上,问楚鄎:“怪父皇吗?你母后去世之后,父皇终日应付前朝,疏于内宫管束, 让你吃了不少的委屈, 他年却是无言面对你母后了。”

清瘦的脸庞上写着自责,语气里是忧伤, 他又复了孤寡之上的寂寞。

楚鄎抬头看,不禁满心怜恤,这是他最依赖和挚爱的父皇, 在他短暂的年岁里, 他给予他的回忆,许多都是一个人枯坐在黄匾之下, 默默批阅奏折的幽萋影像。

楚鄎轻咬着嘴角:“父皇心系苍生, 废寝忘食,日理万机,不应自责。这一切是儿臣的错,儿臣是非不辨偏听偏信, 让父皇与四哥多生困扰,儿臣心有愧而不知言表焉。”

他这些日子除却功课,其余皆在圣济殿里看书,或在武亭练箭,出乎楚昂先前担心之外的平静。那十一岁的脸上,已经勾勒出楚氏皇族应有的沉冷了。

想到皇后留下的这个幼子,小小在景仁宫里不能言不能道的疼痒与哭啼,还有其后的那些眼伤和算计。楚昂看着是心疼的,便感慨道:“你四哥秉性乖戾,便无有这些事,也会有别的事,这些原不怪你。”又道:“四月十九日,江南道巡抚述职回乡,你一直也想出宫去看看,这次便随他出去散散心,在外头历练两年再回来吧。”

这阵子宫里风声紧迫,什么猜想都有,他在这时候打发楚鄎走,言下之意不用多猜。

楚鄎听了,只是乖觉地叩头伏面道:“儿臣,谨遵父皇旨意。”

天钦十七年四月,孝慈敬皇后与奕仁宗皇帝最宝贵的皇九子楚鄎,便是自缢于这年这月的十八日凌晨。

或者没有人能体会这个集满身荣宠圣眷的皇子,为何要选择走上这一条路,但楚鄎终究是把自己挂在了摇摇晃晃的白绫上。

在楚鄎死的前天,也就是四月十六日,他去了一趟许多不曾光顾的承乾宫。

那会儿锦秀的宫里已经十分萧条了,宫人们能跑的都已托关系使银子调了岗,调不动的太监便偷点值钱物件逃出宫,剩下的唯仅几个或老或小没有门路的宫婢,往昔的光华灿烂如过眼云烟消寂。

楚鄎跨进广生左门时,正看见个宫女抱着水壶和金簪子走出来,问其意,宫女答江妃近日倦怠喜酸甜,让去弄点儿荔枝糖浆。

连弄点儿糖浆都要靠贿赂金簪子使门路……

想到一个月前的尚且锦衣玉食,楚鄎看得心头一揪,没说什么话,抬脚跨进了二道门。

锦秀那会儿正坐在罗汉榻上失神,叫宫女伺候水喝,嫌弃水温太高甜也不够甜,叫换。

宫女站着不动,只面无表情地慢声答:“已经晾过许久了,加的也是桂花蜜。”

“什么桂花蜜?我要的是带点酸味儿的青荔枝蜜,给我换这个。”

又悠悠道:“你是不是这就看不上本宫了?甭说皇上还没有发话,小九爷也没吱声,本宫有没有起复的机会还不知道,就现在,我也一样能让你从这宫里头消失。”

她兴许心中还对父皇存着一系期望,脸上依旧画着精致的妆容。下颌与手面却是有些许浮肿了,应该是心不在自身,并未觉察。可楚鄎记性好,还记得三年前的那个春天,她也一样喜食酸中带甜的荔枝,也一样下颌看着有些圆润,后面便开始藏和掩还有哄自己喝汤……

楚鄎没有张口,只是板着条直的身子站在院当中看着。

荔枝蜜?前头半夜里发疯,自个把一橱柜东西都扫了,连这点桂花蜜都是讨御膳房小太监的脸子弄来的,上哪儿去给她调荔枝味?宫女不情不愿地转身去换水,心里头知道了她身子的变化,可也阴着两眼打量着不提醒她。

锦秀待人一离开,脸上却顿时复了潸然,只是不停撸着捻着腕上的一枚翡翠镯子,胸口喘息着,显得焦虑又凄惶。

那镯子楚鄎还记得,是在自己六岁的那年父皇送给她的。那一年是四哥被废的第二年,辽东战乱不定,江南水患**,父皇殚精竭虑彻夜难眠,六岁的他某天晚上做了一首《山河安哉》的诗,难得让父皇散开了几许愁容。

对于自己的每一点进步,父皇都会倍感欣慰,似乎是把这当做对母后的一种告慰。彼时锦秀正在边上研墨,父皇便叫张福赐了她一对冰糯飘绿的名贵翡翠香妃镯,感念她对自己的尽心教养。本是一对,其中的一枚在她滑胎之后悄悄埋进了后院的花坛里。

楚鄎想,那枚镯子,应该是她对那个骨肉的一种缅怀或追怜。锦秀应该是真的爱他的父皇,因为爱父皇,所以偷怀了骨肉,又因为怕失去父皇,而又自己舍弃了那块骨肉。但父皇却是不可能再见她,她的名字也不会再有宫人在父皇的耳侧提及,父皇命他出宫二年,二年回来后这宫廷便又是旧貌换新颜,从前的故事被朱漆的红墙抹除干净,一切再回想都好似梦也幻也、像不曾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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