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节(1 / 2)
“是皇后……当今太后。”他纠正道,“厂公从太后还只是贵人起便跟着她了,表面上看是心腹,实则是心腹大患。人知道的越多,性命就越岌岌可危,厂公是个聪明人,肯定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早早地开始给自己谋后路,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终究没能赶得上。”
他叹了口气,“我一直在想,这个导火索估计就是淳贵妃了。”
书辞闻言皱眉:“这么说,淳贵妃不是失足掉到井中的?”
崔福玉摇了摇头,毕竟是沈怿的生母,他目光迟疑地看着他,“当初是太后下令,命人把贵妃推入井内的……据我所知,这件事厂公恐怕也脱不了干系,否则他便不会被‘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了。”
尽管已有预感,书辞仍不小的吃了一惊,她几近艰难地朝沈怿望去,十指交错,深深嵌入肉里。
他坐在那儿神情依旧,不偏不倚地与她视线对上,轻轻伸手过来,语气淡然:“没关系,别往心里去,又不是你做的。”
第 91 章 九一章
书辞朝他歉疚地颔了颔首, 心中依旧百转千回。
当年那些勾心斗角的阴谋阳谋,又何尝不是一场没有硝烟的厮杀, 哪怕未动兵戈,却仍然惨烈血腥。贵妃如此, 梁秋危亦是如此, 机关算尽, 还是百密一疏,到头来, 都未能等到一个好的结局。
沈怿拿食指在桌角边轻敲,“梁秋危人都死了那么久了, 你何必给他卖命。此事若被人知晓, 可是会杖毙的, 为了一个已故之人, 至于么?”
“奴才虽是个太监, 但也明白什么是知恩图报。
“厂公在许多人眼里或许不是什么好东西, 弄权、吃贿赂、排除异己, 然而抛开这些不提, 他对自己人一向是很照顾的。”崔福玉说道, “我老家在直隶南部的河间府,那儿非常穷,所以当太监的人也特别多,厂公就是从这里出来的。
“有一回又闹灾荒,咱们那里多少年没人管过,突然来了个钦差赈灾施粥, 我年纪尚小,可能七八岁的样子,端着碗从家里出去讨粥,大老远便看见一个生得非常俊俏的人站在粥厂门口。”提起第一次见到梁秋危时的情景,他脸上带着难以言喻地怀念与感慨。
“厂公瞧着真不像个太监,哪有太监生得这么漂亮的?若不是有人提醒,我反正是没瞧出来。”只可惜那样的风姿,今生是再难领会了。他轻叹,“后来又过了几年,我家里人因为疫病死绝,实在是走投无路,只能来做太监。没想到入了宫,厂公竟对我还有印象,看见我净身了,一连的惋惜。
“他其实是不希望我们来干这一行的,但有什么办法?要不是山穷水尽了,谁会走这一步呢。”
书辞在旁沉默的听着。
原来她爹也是出身于穷乡僻壤,且瞧他这口气,似乎对梁秋危的身份并不知情。记得验身房每年都要对宫廷乃至王府的所有内侍进行查验,真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瞒天过海这么多年的。
“梁秋危……也是由于家境贫穷才入宫的吗?”
“厂公是京南青县人,好像一开始是为了筹钱给家里的妹妹治病,可惜钱送来时,人已经不行了。”崔福玉顿了顿,“不过我听人说干爹和太后在进宫前就是认识的,所以后来才一直跟着她。”
这么一想,要是太后从中相助,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书辞和沈怿对视了一眼,随后又低头若有所思,突然想到了什么,抬头望着崔福玉:“公公对梁秋危的事这样清楚,可知晓他有没有对食?”
“王妃是说干娘?”
听到这个称呼,书辞的呼吸几乎瞬间一滞:“你知道她?”
“起初是不知道的。”他摇头道,“干爹对这件事捂得很紧,若不是事出突然,我也没那个机会能见到她。主要是干娘的身份太过特殊,平日里只待在府上,不仅如此,哪怕是在家她也从不露面,连我们几个做干儿子的,都只是听到点风声,压根没料到她会是江家的后人……”
秋风乍起,头顶上的明月缺失了一块,饶是有宫灯照明,周围仍旧暗了下来,大好的中秋佳节碰上了天狗食月,远处花园里玩乐的人们慌乱不已,比先前更加喧闹了,间或夹着敲锣击鼓的声音,吵杂沸腾。
“江家?”话未道完,沈怿当即颦了眉打断,“是哪个江家?”
“就是那个几年前挺有名气的大户人家,上一任当家还在朝廷里做官来着,名字好像叫江弘方……”崔福玉琢磨了会儿,“哦,我记得他家长子尚过公主,是平阳帝姬的驸马。算起来,干娘还是驸马的亲妹妹。”
书辞当即一愣,胸口好似被何物用力的敲击了一下,脑子里一团乱。
千头万绪尚没理清楚,各种念头已经蹭蹭的往外冒。
她娘是驸马的妹妹?
那当初陷害江家一家的,是贵妃了?通敌卖国的罪判得极重,娘肯定没法全身而退,要么斩首,要么流放或是充作官妓。
也就是说,是她爹想办法把她救出来的?
书辞一直以为梁秋危不欲让外人知晓对食的事,是担心她娘会因此受委屈,不承想还有这一层考虑在里面。
见她神情恍惚,目光间似乎很是犹疑,沈怿忽然感到不安,几次张口询问,却欲言又止,好容易见她视线转了过来,才试探性地问道:“我娘的事,你不会怨我吧?”
书辞在他脑袋上揉了两下,摇头说不会,继而又望向那个太监,“后来呢?这个……驸马的妹妹,怎么样了?”
“厂公被大理寺的人带走之后,我便依照他先前的吩咐偷溜出宫带干娘离开。”崔福玉很遗憾地垂下眼睑,“本来是把她安顿在城郊的一个农户家里,但是得知厂公被斩首之后,干娘便……”
随着他语气的停顿,书辞的心也跟着往下沉,一路沉到那口深不见底的井中。
起初怀抱的一点点希望,在此刻已全然熄灭。
十五年前那场祸乱里存活的主要人物,早就去了十之八九,她的确不该有过高的期望,然而面对现实,心里还是觉得失落。
书辞一晚上心情大起大落,到如今终于有种疲惫且无力的感觉。
可仔细想想,娘亲在当世的重重压力之下,还肯为了爹爹殉情,无论如何,她都是很钦佩的。
无人再开口说话,四周显得尤其安静,远处敲锣打鼓的声音像是近在咫尺,黑暗仿佛无休无止,月亮久久没有从天狗嘴里吐出来。
崔福玉在一片沉默里出了声,“其实讲句大不敬的,在贵妃这件事上,太后实在是做得不厚道,所有坏事都让厂公替她干尽了,最后还过河拆桥。”他轻叹,“干爹虽有过,可也有功,东厂还在的时候,朝堂上下井井有条,从未出过岔子。他替大梁鞠躬尽瘁了十多年,死后却落得一身骂名,可惜我人微言轻,连帮他说一句话也不能……”
他在漫长的黑夜里长叹,背后的景物逐渐清晰,远处的喧哗也平息了,明月清辉从脚边洒下,沿着老旧的石凳石桌爬上了人的脸。
书辞大概做梦也没有想到,从世人嘴里听不到半句好话的她的亲爹,竟也会得人真心虔诚地敬佩至此。
月蚀过去了,再抬头时又是圆满的一轮,可她赏月吃蟹的心情已经荡然无存,连拜祭淳贵妃的心思也没有了。
看在她的面子上,沈怿并未为难崔福玉,只吩咐他把这里收拾好,自己自求多福。两人仍是按原路返回,此时的大宴正在高潮,放眼望去一派歌舞升平。
书辞和沈怿向帝后请了辞,早早地坐了马车回府。
事情到这个地步,似乎所有的疑点全部解开了,她想了一夜,最后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书辞抱着被衾坐在床上,望着那边鞠水洗漱的沈怿,“我们是被我亲爹的死给误导了,以为他是受长公主所累,其实十五年前发生的,是两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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