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前御史 第42节(1 / 2)
她合着眼睛迷糊问道:“什么时辰了?”
“天刚亮不久。”次狐拉过她的手掌,动作轻柔地擦拭着手心手背。
“原东晖那边怎样了?”
“原指挥使已按着公主的安排编出小队,昨晚带着谕令连夜下山了。”次狐再用温水浸湿帕子拧过,稍带些许湿意,轻轻擦过她的脸颊。目光扫过正要启门离去的张湍,声音稍提高些许:“还有十几位大人暂未处置,其余的,都依公主的赏赐处置了。几位道长见这般血腥,去后山请了庆愚天师出山,清晨开坛打醮,奴婢叮嘱过他们动静小些,免得搅了公主休息。”
张湍手已按上房门,闻言停住动作。
血腥。
他确实嗅到血腥,隐隐约约,若有若无,原以为是自己伤口渗血飘出的气味,莫非是与山上官员有关?他昏迷前尚在追禹县衙,曾与赵令僖示警,如今已经回到清云观中,县衙的事应当已经解决。是如何解决?
赵令僖懒懒起身,披上纱衣下榻:“站那儿做什么?眼睛已经好了?”
张湍不知该走该留,默然良久方回答说:“隐约能看见。”
“倒是件喜事。”她觉着开心,张开手臂由着次狐为自己穿衣,喜盈盈向张湍道:“我也有喜事告诉你。”
同榻之事,县衙险情,官员境况,桩桩件件绕在心头,一时之间他不知该从何问起,对她所说喜事更是无心知晓。
张湍没有回应,她未过多在意,继续说道:“我已经将那些贪官污吏处置了,无论他们是意图加害我们哪个,都没了手段。你可以安心在这儿养病,等养好病再往陵北去。”
“已处置了?”张湍莫名,“我昏迷了多久?”
次狐笑答:“张大人福气大,御医原说指不定几日能醒,没想到只一夜便醒了。”
一夜。
只一夜功夫,怎可能查明原南一省贪墨案情?
张湍问:“不知公主是如何处置的?”
这次次狐没有开口代答,只轻轻帮她整理好腰封下压的上衣褶皱,理顺腰挂丝绦。她垂下双臂,拍拍衣袖,满不在乎道:“杀了。”
“朝廷命官,还未定罪定刑,就——”他本就有病在身,现下情绪激动,刚说两句便上不来气,又咳又喘,半晌才盯着已坐在妆镜前的赵令僖背影道:“宣禹山上,皆是省州县里的主官,无论诛杀哪个,都该有皇上亲笔勾朱。况且还未调查完全,此时杀人,万一枉杀无辜,岂不伤了臣子之心。”
“依你说的,‘盘根错节,纷杂难解’,挨个审,慢慢查,要查到哪年哪月去?”她不耐地拣出根玉钗交给次狐,“今日用这个。”
张湍按着胸口,气息不匀,匪夷所思道:“不审不查,怎知谁为贪官污吏?谁是两袖清风?公主又以何为凭处置官吏?”
次狐只绾上简单的云髻,将玉钗簪好。
她照镜细看,对这支钗作装饰颇为满意,随口回道:“全杀了就是。我可没心思陪他们弯弯绕绕。”
“全杀了?”张湍向前几步,看向次狐,他看不清次狐的面孔,却能看到她点了点头。
“一省的朝廷命官,说杀就杀?”他难以置信,“素知你残忍荒唐,却不知竟荒唐至此!”他剧烈喘息着,他不敢细想,倘若一省官员尽遭诛杀,原南会是何景象。胸口憋着一股闷气,脑中钝痛阵阵引他觉得恶心反胃,忽而一股腥气涌来。他踉跄着扶上一侧墙壁,咬紧牙关,片刻后再忍不住,呕出鲜血。
口中鲜血不断溢出,漫过下巴,染上衣襟。
赵令僖听着一句骂声,刚起怒意站起身来,便见他扶墙吐血,心中怒意消了大半,吩咐次狐去传御医。
次狐上前欲要搀扶,却被他挥手推开。赵令僖摆摆手,示意次狐出门找御医。随后稍显厌烦地,似是解释般说道:“一场蝗灾饿死百万百姓,杀了他们半点儿也不冤枉。”
他忍着晕眩,抬眼直勾勾盯住不远处的赵令僖,尽全力克制了怒火质问:“一省官员,尽皆诛杀,你可知如此肆意妄为,原南一省将如何!原南百姓将如何!乖张行事,肆意妄为,全不计后果,这世上怎会,怎会有如此愚蠢之人。皇上怎能将权柄交予你手?”
她睁大双眼,不可思议道:“你竟敢说本宫愚蠢?”
“官员尽皆丧命,官府无人管辖,土匪流寇借机壮大,烧杀抢掠而无律例制约惩处。百姓恶念一起,多会效仿。家家户户白日闭门,州县商贩不敢经营。乱象丛生,恶行不绝,致使民不聊生。富则敛财聚兵,贫则不如牲畜,无须多少时日,各处必将揭竿而起,江山必乱,继而生灵涂炭,血流成河。”张湍抬袖抹去嘴边血迹,自嘲一笑,却是悲怆凄然:“你怎敢红口一张,就将一省官员杀个干净。”
御医战战兢兢入屋,看他衣襟满是鲜血,慌慌张张把脉。
张湍将手抽出:“你既能杀他们,何不将我也杀了。宣禹山上不在乎多我一人的血。何必花心思再治。”
“你威胁本宫?”她亦气得直抖,向次狐道:“叫原东晖进来。”
御医急忙磕头:“公主息怒,张大人这是气急攻心,兼之从前服药坏了肠胃,这才忽然呕血。公主倘也动怒,难保不会伤了玉体。公主万要保重自身啊!”
原东晖急急赶来:“公主急召末将所为何事?”
她道:“张湍想死,本宫成全他,把他给本宫砍了!”
次狐上前扶她坐下顺气,又道:“原指挥使有要事回禀,事关原南各县官员。”
“对,对。”原东晖不愿动手,一看次狐从中调解,忙说:“护卫们已按公主吩咐,去往各州县诛杀贪官污吏。下山时见有信使登山,送来州县事务等候处理批示。还有昨夜尚有十几名官吏未能处置,施刑所需刑具欠缺,烦请公主示下。”
闻言,张湍急问:“还有人活着?快叫下山护卫停手。”
“四州二十三县二百六十人,一个不留。”她心意已决,不顾张湍反对,冷眼看去:“你想陪他们,大可一头撞死。”
死者无可挽回,生者尚有余地。
张湍刚顺口气,心跳虽仍如爆竹般轰鸣,却稍有平静。他不能死。即便原南一省官员救不下,也该救一救原南的百姓。他们刚历一场惨痛蝗灾,再经不住这般磋磨了。
“湍身可死,临死之前,有事相求。”张湍推开御医,摇摇晃晃行向前去:“但求公主,饶过原南诸多百姓。”
说罢停住脚步,缓缓跪地。
看着近处跪立身影,她蓦然愣住。
他很少向她下跪。
张湍愈发虚弱,只靠意念吊着一口气息缓缓道:“国不可无主,地方不可无官。”
御医见状,自药箱中一顿翻找,打翻许多瓶罐,找出方小盒子。开盒时双手颤着,拿不稳,盒中药材洒了一地。是参片。此时此刻,已顾不得许多,御医抓起几片后急急上前,将参片填入张湍口中:“嚼一嚼含着,能撑些时候。”
津液混着血液打湿参片,化出药力入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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