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节(1 / 2)
戚宝山终于呼出一口气,身体由后仰姿势拔回来,落在平地。那一刻,都没什么所谓“仇家”之间的恼怒或者恨意,没有,堂堂戚爷竟也是一脸的悲悯、疲惫与无可奈何。
这么些年,无论是躲的藏的,还是追的跑的,都太累了。
凌河竟然也垂下眼睑,面容平静从容,没有暴跳:“戚爷,多年不见。”
戚宝山能说什么?说当年瞅见你是个英俊男孩的时候,你还没几岁呢。戚宝山说不清滋味地笑了一声:“小凌先生,你跟我干儿子一辈,按理你该管我叫一声叔。”
凌河淡淡翻了个白眼,我认你这个叔?
戚宝山扫视这人下盘,直中要害问道:“你脚怎么了?”
凌河两条脚踝连同小腿明显肿胀成萝卜,缠着丰厚的纱布,可以闻出使用药膏的气味。
凌河快把一对漂亮的眸子翻出来了,语带怨怒:“拜您干儿子所赐,下手真狠,差点把我两只脚掰折。”
戚宝山是真没想到还有这一出虐待戏,事实上他都没料到凌河会困在地下室,他以为这位凌公子会闲哉享福地卧在严小刀床上,甚至会用小刀的心肠软与一时情迷来挑拨离间、拔枪相向、要挟他就范……以他的缜密心思,故意先在家中停留片刻再过来面见凌河,已经是给那两人预留一个转圜的时间差,看那二人如何折腾。
戚宝山转向小刀:“到底怎么啦?”
严小刀就站五步开外,不假思索回道:“不听话,把我惹火了,把他脚掰了!”
严小刀那一脸不快的情绪,说的就像真的似的。
戚爷似笑非笑其实很像无奈的苦笑:“小刀,你不会是……哪天夜里憋火了没熬住,想要动一动咱们小凌先生那一身好皮好肉吧?垂涎他的人可不少。”
严小刀脸色迅速不自在,调开视线小声骂了一句三字经:“他不乐意就算了,反正也不会走路脚也没用,掰断了正好。”
凌河也被逼出怒容,冷哼一声:“戚爷养的一个好儿子,在外面衣冠楚楚人模人样,背后藏的也不过是一副兽心。这是否也归功于戚爷的言传身教,对付仇家讲求个先奸后杀的戏码?传出去可真有面子!”
从戚宝山立场角度看过去,简直就像谁家岳父大人在围观小两口拌嘴吵架,口舌逞凶剑拔弩张之间还夹杂些暧昧的羁绊。毕竟,圈子里传得言之凿凿,严总与男狐狸精早就睡到一个被窝了,说得好像人人都趴床根亲眼瞧见似的。
三人各自一番心思肚肠,都在试探,也都在藏,句句话都半真搀假,到底谁在演戏都已经说不清了,都太入戏了。
戚爷盯着凌河的脚:“你腿真的残废了。”
严小刀迅速接口:“我试过,没反应了。”
戚宝山左手从棉布外套里掏出来,看起来并不糙戾的五指悍然捏出骨骼作响的声音大步迈向凌河:“正好我也试试。”
下一秒,戚宝山与凌河之间猛地楔入一个严小刀,直接平行瞬移动作奇快。严小刀面色冷峻:“干爹……”
戚爷突然问:“你刀呢?”
严小刀:“……”
戚爷面无表情:“宽口那把钢刀在身上吗?给我。”
严小刀后背僵直站着,那把钢刀当然在身上,藏在严整潇洒的一套西装之下。
凌河也是僵坐在轮椅上不说话,眼神是从下往上瞄准那父子二人,很薄的嘴唇将全部惊心动魄的情绪咬至嘴角一点。戚宝山一副镜片将眼神透视出影影绰绰的效果,显得高深莫测不可捉摸,这时突然上前一大步直接探囊取物,一把扯开严小刀的衬衫!
室内看不见的硝烟逼退湿气,温度急速盘旋升高,仿佛能看到阴暗的墙壁四角火星四溅。
干儿子腰间藏了几把刀,藏哪了,做老子的是心如明镜,如同松针衬在白茫茫的雪地里,透过白衬衫看得一清二楚。
“干爹何必呢?留个全乎人给我。”严小刀声音压到最低,但字字清晰并不软弱懦弱。
“他腿不是废了?两只脚留着也是碍事的摆设不如直接砍了。”戚宝山言犹在理。
严小刀衬衫被扯,露出一片麦黄色胸口。他是不能也不应对他干爹动手,眼见戚宝山伸手从他怀中直取一柄十寸细长钢刀。
严小刀现出失望之意:“您真要把人砍手砍脚了,我还怎么留?我对养个人彘没有兴趣。干爹,看在我面子上,饶他一回。”
戚宝山直视小刀的眼:“这小子这趟回来干什么的你心里清楚,我饶他他能饶我?!”
凌河操纵轮椅的双手蓄势待发往后就撤,只是脚踝实在疼痛难忍根本无法发力,此时无奈想飞也飞不起来,攀岩走壁是更不可能。他却看到横挡在他身前的严小刀不知用的什么手段,快如闪电裹住了戚爷右手。严小刀在戚宝山持刀直奔他这方向袭来的时候,竟捏住了戚爷的手腕手指顺势挺身一带让那柄细长刀刃插入自己肋间。
戚宝山与凌河瞬间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数愣住,睁大了眼盯着中间的人。
这屋内三人中,使刀的行家自然还看严小刀。他想让那柄尖刀进谁的腹,一定就是进谁的腹,别人都没他手快,手指也不会有那样凶狠的爆发力。
小刀你……戚爷将这三字碾在牙齿间,眼神里有一丝狰狞,使力的一瞬间又赶忙往回收力。两人腕子手指纠缠一起立时呈现你争我夺的拔河胶着之势,竟然是戚宝山想往回收,而严小刀一声不吭毫无惧色将刀尖直送自己左胸之下两根肋骨之间的脆弱隔膜。
从凌河坐的这个角度看不到,刀尖顺畅无阻地穿透雪白衬衫,戳出一个血点。
血色从那一点上如策马轻裘一般洇湿开来,就像点滴的水墨在雪浪纸上晕染出一幅云雾遮山的图卷,只不过这次缭绕的云纹呈现一片刺目的绯红色。
从小刀的视线也看不到背后。凌河下意识倾身伸长手臂,指尖抓住他的衣服。凌河是想揪住,小刀你不傻的?戚宝山老狐狸他明摆着试探你,你跟他玩三刀六洞?你来真的吗?……
严小刀呼吸平稳,面色分毫不改:“干爹,看在我往日给您鞍前马后尽心尽力,赏个全须全尾的人给我,我感激涕零一辈子。”
戚宝山惨笑:“小刀,你这是跟我侍宠要挟?”
其实都谈不上要挟,以二人关系,这件事假若传扬出去,知情者一定会说这是戚宝山不仁,简直太不通人情了!他严小刀为戚老板这些年打拼天下血溅临湾立下汗马功劳,今日就求戚爷“赏”个合心合意的美人儿您都不准,竟还动了刀子,这透着卸磨杀驴兔死狗烹还斩人所爱的路数,以后谁还替你卖命?
严小刀任那一片血迹在他胸口下方张扬开来:“不敢要挟您,上辈人是非恩怨我也没资格插手,干爹,今天这一刀我替他接了,够不够?”
戚宝山镜片之后瞳孔骤然紧缩:“小刀,你就为了……他?”
严小刀也不顾每次呼吸和说话的力道摩擦着胸肋,让那片绯红的云山色泽更显艳丽,又说道:“这一刀就算已经砍了他的左脚,求干爹再赏我一刀,算作砍右脚的,今天这事就算了。”
其实无须凌河兀自心疼、暗中担忧,严小刀脑子也不傻,这还远没到搏命的时候,他可没想真捅自己。
在帮派之内,“三刀六洞”是最狠最严厉的自裁,一般只用在两种时刻,惩罚背主求荣出卖兄弟的叛徒,或者假如严小刀有一天想要背离戚爷彻底离开这个地方。三刀都捅到对穿,基本上命也没了。
此时这把刀攥在严小刀手里,真切地应了“游刃有余”这四个字,进退自如到何等程度恐怕戚宝山都难以分辨。刀尖已入他肋间有几厘几毫都了然于心,只是表皮见点血,没捅到脏器,不会穿透,不会把命捐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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