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节(2 / 2)
手肘搭在车窗边沿上,严总点燃一支烟,拨通熟记在心的电话号码。
才响第一声,对方就急不可待接了,好像整日无所事事专门趴窗根等他电话呢,这样的想法让严小刀情不自禁露出笑容。某人低沉的声音问候他:“小刀。”
“凌先生。”严小刀开口时迟疑半秒,还是从诸如“宝贝儿”“小河”这类比较膈应肉麻的称呼生硬地转为很假正经的口吻,“嗯……下班了,见面吗?”
说完自己都觉得虚伪厚黑,现如今问凌河“见面吗”,就是直接问对方“做吗”。
凌先生微笑:“好啊,做。”
严小刀被这个“做”字弄得浑身一激灵,心有灵犀也不可能达到这份上吧?这已经不是心有灵犀,他就是被凌河偷了心。
双方十分干脆地敲定了见面地点,严小刀在天光明媚的傍晚打开车窗,放入沁人肺腑的凉风。
他是在通往市郊顺畅的公路上,再次巧遇凌河。两人从不同方向而来,在一条路的中段狭路相逢。
美好的侧颜驾驶着熟悉车辆出现在相邻车道,两人不约而同扭过头去,视线轻轻地对撞,胶着,四周的空气忽然变得黏腻。
这样半路相遇的情形好像不是第一次,只不过这次比往日气氛和谐得多,凌河没有驾车强行换道逃之夭夭,更不会无理取闹地撞烂严总的后视镜把他挤下公路大桥。
遇到红灯默契地同时停下,绿灯放行时,有意拿捏着步调再同时启动,并且无视周围飞速掠过的车辆以及后方此起彼伏的鸣笛催促,就慢悠悠地让车头并肩而行,谁也不愿超过了谁,时不时隔空甩给对方一记会心知意的笑……
凌河打开车窗,想把小刀的侧面看得更清楚,心里还反复想着昨夜感触。
严小刀随即掐灭自己指间的香烟,怕对方打开的车窗会纳入他呼出的这些毒雾烟圈。
两人一前一后驶入山脚下的停车场。花坛之上,一块条石上以俊秀的书法字体镌刻了“临湾天寿福园公墓”字样,漫山苍松翠柏掩映着肃穆庄重的墓园。
严小刀大大方方先下了车,习惯性下车之后才发觉凌河并不是坐在自己副驾位上。他只能特意绕到对方车子的驾驶位,去给那位慢吞吞整理衣领兼摆臭架子的大少爷开车门。
凌河坐在车里没动,只解开了安全带,方便让肢体更加游刃有余,做出他想做的任何动作。
严小刀示意:你下车啊?
凌河朝他勾了勾手。
严小刀弯腰低头,被一块富有魔力的玉石吸引着,不由自主地探向面带微笑的凌先生。他在猝不及防之间被凌河捏住领口,被牵引着拽入车厢。
凌河吻上来,不忘体贴地以右手格挡在严小刀脑顶与车厢边缘之间……
两人追着对方的味道让这个吻逐渐加深,凌河现在极为迷恋严小刀的味道,尼古丁的淡淡烟熏,清爽的香皂,以及古龙水的松木尾调完美调和。他得寸进尺地拽住小刀的衣领步步深入,含着小刀的上唇吻了很久,也让自己的上唇蹭到对方鼻尖上的小痣。
一番细腻绵长的啃咬,终于让歉疚混合着占有欲得到深切满足。
这种地方不适合暧昧过火,凌河依依不舍地放开人,问:“为什么来这里?”
严小刀拉住凌河手腕,把人牵出车厢:“前一阵我被你抓了,你小子足足关了我两个月不放我回来,错过了清明和祭日,这件事确实怨你。今天你陪我过来扫个墓,这要求不算过分吧?”
第九十章 墓园心曲
当天事后, 据留守回马镇盯梢的兄弟汇报说, 县里某位芝麻官小领导带人进村儿视察了,只是严氏一家人已经全数搬走离开, 就没能当面碰上县里过来的领导。
出乎村民意料, 这位小官不是过来兴师问罪, 或者再拆谁家房子,竟然是来道歉赔礼的, 好像敌方的内部出现了严重意见分歧, 唱白脸和唱红脸的就不是一拨。
“谈副局,再往里面的路昨天被挖掘机压坏了, 咱们车开不进去, 您看这……”司机回头小声说, 其实就是不想进去。
“没关系,没关系的,我自己走进去。”男子讲话声音低沉柔软,穿着一身规规矩矩的白衬衫和黑长裤走下车去, 典型的基层干部。这男的看起来没什么出入排场和架子, 自己提了一只半新不旧的黑色公文包, 右手还端着一只保温杯。这保温杯他走到哪都随身拎着,里面沏一壶凉茶。
焦躁的蝉声此起彼伏,声音是从村口浓密的树冠上奔放地漫射出来,刺穿火烧火燎的空气,有一两个火星就能燃起来了。
被称作谈副局的县官,大名叫作谈绍安, 刚从外地另一个岗位上调过来的,还不到四十岁。这人身材保持不错,一张清润瘦长脸。如果悄悄把岁月留下的皱纹痕迹刮净抹平,依稀能瞧出年轻时长得不错,是眉清目秀的美男子。
谈绍安一路踩着碎石,翻越大山一样翻过两座瓦砾堆,还要设法越过村民设置的几道障碍物。这些障碍主要由坍塌墙体、破旧家具、草料堆以及垃圾组成,原本是要阻止挖掘机再次杀进村子攻城掠地的。谈绍安把挎包斜背在身上,一路像红军远征一样,手脚并用爬过障碍物!
谈绍安衬衫背后洇出一片胶着狼狈的湿点子,全部黏在后心上。这人没有抱怨,撩开被汗水浸润的头发,掸掉裤子上一大块灰尘,继续往村里走,撇下身后一群怨声载道的跟班。
“就是谈副局非要跑过来,跟那帮人聊什么聊?”
“那些人也就认得钱,拆了谁家房子给补点钱不就完了!这大热天的……”
“新调来的,新官上任三把火呗,认真着呢,且看他折腾吧……”
独自走在前面的谈绍安,好像没听见身后这群办事员的抱怨和牢骚。暴力拆迁这档子糟心的事,显然也非他所愿。
……
当天,谈绍安副局长顶着一副俊朗谦和的面孔,走街串巷走遍了半个村,弯着腰迈进一户又一户村民的屋门。直接吃冷眼白眼闭门羹的状况不少,被一筐烂白菜叶子兜头盖脸打出来的情况都有,还有一回,碰上几个最能胡搅蛮缠的大妈,扯住袖子不让走,哭天抢地足足哭诉了半个钟点。几个乡下妇人没有男女有别授受不亲的一套礼仪,有求于人时撒泼打滚都十分擅长,坐地抱住男人的大腿,几乎将谈副局的西裤揉烂撕成一条一条才肯罢休……
谈绍安迈进余仲海的家,带着礼品,对余家老两口安慰致歉,聊了很久……这份态度,跟之前一群拆迁队的凶神恶煞确实天壤之别。
据说,这人站在严宅废墟上放眼四顾,十分遗憾,再低下头时,在刺目的阳光下突然发现破碎瓦砾中有一点鲜艳的东西发出光泽,只露出木质的犄角。
谈绍安蹲下身,扒开石头堆,捡出一幅摔碎的相框。
这是严氏一家最近拍的两张照片,严小刀和凌河结伴前来,陪养母去基督堂做礼拜时照的。
其中一张照片,严小刀轻松随意地搂着严氏肩膀,母子二人笑得开心爽朗。
另一张照片,严小刀与凌河在教堂里四手联弹。二人当时被唱诗班的姑娘偷拍了,严氏瞧见照片如获至宝,很满意地打印出一张专门摆在客厅饭桌上,逢人串门拿出来显摆一下自家帅气的儿子。严妈妈认为,这两个俊俏的小子是赏心悦目百看不厌,值得每天吃饭时候瞧着。
谈绍安就蹲在废墟上,不知不觉腿都蹲麻了,陷入惊讶和疑惑。
他盯的是凌河,照片上原本以“大绿叶”姿态用来衬托严家“严小花”的凌先生。直晒而下的阳光让他头昏眼花,趔趄了一下没站起来,一屁股坐在了废墟里。
这张脸确实走到哪都不会错认,这像是凌煌老板的儿子凌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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