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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若是他们也不理会我,自管把他二人的名字在族谱上改到我名下呢?”四太太仍有些不大放心。

宜芝听了笑道:“母亲放心,便是老爷想这样做,族长伯公却最是个谨慎的,他必不会由着老爷胡来的。这不是还有两三日的功夫吗,待我再想想还能有什么别的法子。”一面又好言劝慰了她姨妈半日,方才回去。

先到了煦晖堂正房,见她祖母正在闭目小憩,便又悄悄的退出来,回了西厢房,却不进她的卧室歇着,反揭开采薇所居次间的门帘走进去,问道:“妹妹在做什么呢?”

采薇正在临窗的一张小书案上临字,听见她的声音便回头笑道:“我正习字呢,算起来我今年就没几天正经练过字,这会子正被杜嬷嬷逼着在这里用功呢!”

待看清宜芝脸色,不由搁下笔起身问道:“姐姐可是有什么烦难之事,怎得眼中满是愁容?”

宜芝便先长叹一声,心知此事是定然瞒不住的,且她和采薇同住了这么些天,知道这位妹妹是个聪敏灵慧的,言谈间也每有些奇思妙想,且她身边那位杜嬷嬷识见也是不凡,况她们口风又都极紧,不是那等爱传人闲话的。便也不瞒着她二人,将那事一一讲了出来,也是想要多一二个人帮她想些主意。

采薇听完不免诧异道:“姐姐是知道的,先父在外任之前曾在京中任过大理寺卿,那是天下头等审案子的地方,自然是极精律法的。他闲时曾和我们说过,说是本朝律法有定,不许如这等以庶为嫡,‘凡诸立嫡违法者,徒一年。即嫡妻年五十以上无子者,得立嫡以长,不以长者亦如之*。’何况若是嫡妻始终无子的话,最后那庶长子便可名正言顺的以长立嫡,又何必这会子就急着要行这记名之事呢?”

“当日我爹爹还说,西秦时的家谱族谱之类只能官修,不得私人修记,想来也是为了防人任意在家谱上修改编篡。毕竟家谱系关血脉代系传承,若是记错了,可是混淆宗族血脉的大事。如衍圣公一族,传至第四十一代时曾就有门下家仆害死家主,偷改家谱篡位袭爵,且对正统一系子嗣大加残害,幸而活下来了一个幼子,日后长大成人,上书皇帝这才拨乱反正。”

“以此为鉴,是以那时候的家谱修订是极严格的,自北秦以后,渐许各家自行修录,于是如这等修改记名之事也便常见,只要得了嫡母的同意,有时便连官府知道了也不会追究的。但大都只是将女儿记到嫡母名下,一则既无涉家族宗支世系传承,二则记名为嫡女也是为了日后能说得一门好亲事,于家族中也有些助益。只是这记庶子为嫡子者,倒极是罕见的。”

“若是家中只有一个庶出的儿子,何必要不认亲母反去记到嫡母名下呢?若是家中有好几个庶出儿子,偏记了个小的为嫡,那为长的岂有不闹起来的,告到官府,便是要被判徒一年。我觉得四舅舅想要行这记名之事,多半是为了二表哥的,姐姐不妨就把这则律法告诉四舅母,也好让四舅舅知道原不用如此费事的。”

宜芝冷笑道:“只怕老爷是担心铵哥儿庶长子的身份便是以长立嫡,将来袭爵时也仍是比不过铭哥儿的二房嫡子身份。”

四老爷的这份心事,采薇和杜嬷嬷自也是知道的,只是总不好说出来,今见宜芝倒不避讳的说了出来,便道:“如今顶上头坐着的是个什么身份,倒是对一应外室庶出子多有提携照顾呢!只是姐姐虽有心瞒着老太太,只怕却难瞒住,姐姐倒不如先跟外祖母少少的吹些口风、试探一二,让她也有些个准备,免得到时候一下子捅出来,又激得她老人家承受不住。”

☆、第十七回

不想这一日还没过完,到了晚上,四老爷想要以庶记嫡之事就被险些被捅到了太夫人跟前。

掌灯时分,宜芝和采薇正陪着老太太用晚饭,忽然听见外面有些响动。太夫人虽有些眼花耳聋,却也隐隐听到些动静,便问是怎么回事,采薇忙出去看了,回来笑说是个小丫头不当心打翻了茶碗,王嬷嬷便教训了她几句。

太夫人听了也没再多说什么,采薇却趁太夫人低头喝汤错眼不见时递了个眼色给宜芝。二人服侍太夫人用完了饭,又陪着老人家闲话了几句,直到太夫人觉得有些乏了,让她们下去歇着,二人才告退出来。

一出正房的门,宜芝就问她,“方才可是有什么事不成?”

采薇一拉她的手,小声道:“咱们先回房再说。”拉着她便往西厢房走。

宜芝还没进到她屋子,就已经先听见一阵再熟不过的抽泣声,进去一看,果见她继母正坐在炕上哭得伤心。再一细瞧,不觉吃了一惊,只见四太太头上戴着的金丝鬏髻歪在一边,半边头发散下来,哭得满脸是泪,半边脸上还高高肿起,隐有五个红印子。

太夫人身边最得用的王嬷嬷也坐在一边,见她姊妹俩进来了,忙起身对宜芝道:“方才四太太想要去找老太太,幸在明间被我瞧见了,我想起姑娘前儿嘱咐我们的那些话,又见四太太神色不好,便忙拦了下来,先带到姑娘的屋子里来。虽说老奴知道这样子拦下一位太太来有些不妥,只是现在太夫人实在是再禁不起气恼了!”这最后一句却是对四太太说的。

宜芝也坐到她继母身边,问道:“母亲怎的这副形容,可是老爷那里又闹了起来?”

四太太抹了抹哭得红肿的眼睛,哭道:“我正要吃晚饭,老爷忽然就又进来了,拿着一张写了几行字的纸就要我在上面写上名字再摁个手印画押。我一见那纸上写的话,自然不肯答应,老爷就恼了,劈头盖脸的给了我一顿打,硬是要逼着我签字画押。多亏了我那仅剩的两个陪嫁来的婆子,要不是她们不顾老爷那些丫鬟的拦阻冲进屋来好歹拦住了老爷,只怕我早就被他给打死了!呜……呜……”

“我知道母亲如今是禁不得气恼的,可我也是实在没了办法,这府里除了这里,我还能往哪里去求救,想也没想便往这里奔了过来。你们拦我去见老太太,我也不恼,你们也是为着老太太的身子着想,只是这一回若是没有太夫人给我做主的话!那我怕是就没有活路了!”

采薇立在一边,静听到此处忽然问道:“若是太夫人当真管不得舅母此事,不能替舅母做主的话,舅母不妨便从了四舅舅之请,将他兄妹记到名下便是了,又怎能说是没有活路了呢?只不过,此后的日子再过得憋屈郁闷些,且再没了盼头罢了!”

听了采薇这话,四太太忽然止住抽泣之声,面上竟现出一种决绝之意来,“我虽素日性子软弱,可便是个泥人儿也还有三分土性,便是那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更何况我受了那贱妇这么多年的气,回回吃她暗算害人,把我陪嫁带过来的几个丫鬟嬷嬷陷害的七零八落,竟连一个人已成形的哥儿也被她那边害得落了胎。若是如今再给那边一个嫡子的名头,别说是否还有我的立足之地,便是单凭这口气,我也咽不下去,我宁可拼着一死,也绝不能让那一对烂了心肠的贱人母子如了愿!”

采薇便笑道:“既然舅母连死都不怕,那这件事儿您自个儿便能料理,又何须一定要请太夫人替您做主?”

“你是说……就凭我——?”四太太方才那一时的胆气顿时又没了,忙摇头道:“我如何能有这份能耐,我虽不怕死,可我只是个妇道人家,总是要守三从四德的,如何能把老爷怎么样呢?可若是老太太出面,老爷他总还是要守孝道的。”在四太太心里,她总觉得自己不过是个无知妇人,除了依附男子,是再没丁点儿本事的,如何能够应付得了这等大事?

宜华见她继母仍是希望老太太出面给她做主,不由有些动气道:“若是祖母听了此事,万一再被气得有个三长两短,那时便是老爷再守孝道再听话又有什么用?”

正在这时,忽听门外一个声音道:“姑娘,咱们老爷那边来了一个婆子说是要接太太回去呢?”这说话的却是被宜芝吩咐守在门口的大丫鬟月桂。

屋内众人神色均是一变,四太太脸色尤其变得厉害,身子都有些摇摇欲坠。

一行人正在没奈何处,却见采薇走到宜芝身边,在她耳边悄声说了几句,宜芝听完一脸诧异的问她,“为何要我这般说法?”

采薇笑道:“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咱们总得留舅母在这里多呆上些时候,才能想出法子来,只是若真这么着,回头你却得担上些干系?”

宜芝想也不想便说:“只要能帮到母亲,这有什么好怕的。”便走出去亲自打发那个婆子。四太太有些惊疑不定的看向采薇,却见她这外甥女笑道:“我已请芝姐姐去对那婆子说,她已经知道此事,既老爷是这样想法,她这个做女儿的少不得要劝着舅母,也好一家子和睦,故此想留舅母在这里多住上一二日,兴许等到正式开宗祠记名那一天,舅母就想通了呢!”

那四太太原是个最没主意的,一听采薇这话,也不细想想,就悲声道:“难不成连你们也要站在那边合起伙来逼我不成?”

采薇忙道:“舅母可别误会,我方才不是说了吗,这只是缓兵之计,不然若是四舅舅硬要接舅母回去,我们又如何拦得住,若闹起来总是不好,不如先用言语拖延些时候再做打算。”

“可便是能拖延上一日的功夫,等到了记名那日又该如何应付呢?方才那婆子和我说老爷已请好了族长,后日便要开祠堂记名。”宜芝打发走了那婆子,走进来道:“只可惜我大舅舅不在都中,奉了差事出京办差去了,二舅舅也在外任上,不然倒可以命人回家去请舅舅们来为母亲做主。”

四太太虽是庶出,但和她嫡姐嫡兄一向处得极好,若她有求,她娘家兄长定不会不管她,只可惜偏他此时不在京中,真真是不巧的很,另一个所能依靠的太夫人又病成那样。眼见这一屋子的人到是说要合计个法子来帮她,可这老的老,小的小,也不知能想出个什么法子来?可就便是想出来了,若是没个顶事的人,再好的法子又能如何呢?

却听采薇道:“咱们要的正是后日这个开祠堂记名的时机,若真能等到那时,好歹还有放手一搏的机会,可若是在这之前硬被四舅舅逼着舅母在那纸文书上签下了名字、摁了手印,那可就不好办了。”

“放手一搏?这话怎么讲?”宜芝问道。

“舅母便是私下里回绝四舅舅一百次一千次,也比不上在族长及一众见证人面前当众拒绝此事来得一锤定音,彻底绝了那边的念头。”

“这——,当众回绝老爷,且又是为了这种事驳了他的脸面,看在亲戚叔伯眼中总有些不象,怕不要说我不是个贤惠大度的,倒小器善妒。”

采薇道:“那舅母便把心中所有委屈之处并律法款项一一给它列出来,这天下总是明理的人多,亲戚们听了舅母的苦衷委屈,但凡明理的只有同情您的,万不会说您不贤善妒。”

“可,可这大庭广众之下的,和当家老爷闹成那样,又说出那许多不该说又难堪的话来,我若真这般做了,那可真是一点体统都没了,便是有那明理的人,只怕也少不得有人说我没半点大家子里的体面,倒跟那村野泼妇一般,怕是再也没了贤淑大度的好名声。”

采薇便道:“舅母若是还要顾忌这贤淑大度的好名声,那就干脆从了四舅舅之命,认下那一对兄妹为名下儿女,可是舅母心里头又是万万不肯?再者说,那等村野泼妇又如何?她们虽目不识丁从没念过书,倒反不像那读多了《女四书》的大家女子,为图个好名声反为虚名所累。为了个贤惠大度的名声成日里忍辱受气,还不如那等无知村妇,被人逼到绝境时,还能做出许多泼辣之事来护着自己不受人欺凌。”

话到此处,采薇不由便想起父亲曾跟她讲过的那些家宅案子来,便道:“先父任大理寺卿时,曾见过不少案子,有时闲谈,他也会跟我说起一二。其中有两例家宅案子,我是再不能忘的。曾经有个穷秀才,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母子两人快要饿死了,经人说谋便娶了村中一个屠户的女儿,靠了其岳家的资助才有钱继续读书赴试,不想才中了举人便嫌弃其妻貌丑,便想纳个美貌的妾室。”

“那屠户的女儿不愿意,其夫便骂她不贤良也不管三不去的律法,硬说她身有恶疾,一纸休书休了她。那屠户的女儿大字不识一个,从没读过要女子贞静贤惠一类的女书,拼着自己后半辈子再没人敢娶,也还是把她前夫刚一中举便为纳妾弃了糟糠之妻之事,告上了公堂,把那举人闹得灰头土脸,连举人的功名也给革了。”

“还有一个,其夫早死只给她留下一个七岁的幼子,其夫家族人为谋她家的房舍硬是要逼她改嫁,打算偷偷将她卖给一个商贩做妾,连她的嫁妆都想贪了去。那妇人被族人强逼不过,索性拿刀将自已容貌毁去,又将自家房舍一把火烧了,还带着孩子想要投到火里去,侥幸引来了官差,被带到衙门里。这才能在县尊面前痛诉夫家族人之恶行,直言自已宁愿毁面烧屋,只求不改嫁和儿子相依为命。那县尊倒也怜她孤儿寡母不易,便将那伙强逼她的族人一人打了八十大板,判令其族人再不许强逼其改嫁。只是那妇人经此一闹,到底无法再在夫家村子里再呆下去,只得变卖了所余家产带着儿子回娘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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