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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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直到今日她才知道,自己是如何挥霍着那些默默的隐忍和保护,如何将他所珍视的一切全部搅乱摧毁。

阴冷光秃的墙壁间,回响着一个女人悔恨而痛苦的哭嚎声。花倩月突然站起身发作狂奔起来,她要离开这里,这里太冷太暗,她本不应该属于这里。

她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跑乱撞,终于整个身子撞到了扇架之上,那排绷着人皮的扇面轰然倒塌,那是她罄竹难书的罪孽,永远挥不去的噩梦。

花倩月移开手指,怔怔望着那一张张面皮,它们好似正咧开嘴对着自己冷笑,地缝中伸出无数双手将她往下拉扯,如鬼魅般的声音在她耳边不断道:“你输了,还不快下来陪我们。”

花倩月无力地栽倒在那堆扇面中央,她抬头凄凄地望了萧云敬一眼,将他的模样最终印在了心里,随后便捡起地上的金钗猛地插入喉咙。

萧云敬面色陡然一变,立即冲去将她紧紧抱住。鲜血从她的喉管中喷涌而出,顺着他的衣袖流到脉搏之上。萧云敬紧紧闭上双目,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只喃喃叫着:“倩月……倩月……”他们这一生,究竟是谁负了谁,又是谁害了谁。

花倩月全身开始痉挛,她努力睁开眼,可眼前却是一片模糊,她好像又回到了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一片混沌中,他的银甲沐了光,双眸染了蜜,只看一眼,她就能甘愿咽下所有的苦果。

如果那日没有遇见他,她便不用再经历那日夜的苦痛与折磨,过得安稳顺遂。可如果没有遇见他,这一生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颤抖着伸出手,冰冷的手指轻轻搭住他的手腕,用最后一丝力气道:“萧郎,你还记得我为你唱的那首山歌吗?我再为你唱一遍好吗:天上星多……月不明,地下山多……路不平,哥要对妹儿一条心,妹就想哥来,到如今……”

在他怀中,她好似又变成了那个温柔的十六岁少女,站在纯净的溪水中,唱着清澈婉转的调子,等待着情郎为她回眸。

所有的怨恨全化在他温暖而坚实的怀抱中,老天对她其实并不算太薄,像她这样满身罪孽的人,也能死得其所,求仁得仁。

作者有话要说:事情是这样的,作者君很无辜地上了一个需要日更两周的榜单,所以……大概你们会高兴吧,作者君泪奔着去码字!

作者君估算错误,侯爷的身世要下章才能揭晓,请再耐心等待一天。

最后谢谢oxox的投雷,用我基友的话说,亲就是本文土豪的冠名商啊(づ ̄ 3 ̄)づ

☆、第87章 056

明旌飘扬,黄纸漫天,侯府里做了足足七天的法事,也不知是为了旧主母的离世,还是为了送走那些枉死的冤魂。

谁也不知道那一天密室内到底发生了什么,老侯爷对外只说是“公主”旧疾发作,重病不治,并坚持不用公主的丧制发丧,只以侯府夫人的名义办了完了丧仪。

发丧当日,文帝一身素服前来送“姑母”最后一程,明黄色的龙辇停在侯府门前时,众人齐齐跪下高呼万岁,萧渡跪在人群后方,背脊挺得笔直,却始终没有抬头看他一眼。云帝走过他身边,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只是轻轻按了按他的肩膀。

而那佛堂里的一切丑恶,则被用心地掩盖了下来,府里失踪的人命全被算在了余嬷嬷身上。刑部草草审完了一堂就将她定罪,扔进了大牢内等待斩首。老侯爷找到失踪丫鬟们的家眷,给她们送去了银两作为补偿。可他心中再清楚不过,什么也买不回一条人命,做这些只是聊以□□而已。

暮春时节,燕子衔泥,新竹吐绿,而在老侯爷院子里,所有春光早已逝去,再也没有转回的那一日。

萧渡站在萧云敬面前,看他的头发已经变得灰白起来,一向健朗的身子正佝偻地蹲着,仿佛在一夜间入了暮年。他心中一阵酸涩,轻声劝道:“逝者已去,父亲还是要多保重些身子。”

老侯爷正为一棵新竹松土,自从“公主”死后,他便越来越不爱说话,有时候在房中呆呆坐上半日,偶尔出门也只是来这院中栽树,他听见萧渡的声音,只头也不抬地淡淡道:“你还是不死心?一定要问个明白吗?”

萧渡被他说中心事,执拗地挺了挺背脊道:“孩儿有权知道自己的身世,还请父亲把真相告诉我。”

老侯爷摇了摇头,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盯着他的双眸正色道:“你可要想清楚了,如果你知道了自己真正的身世,你所认定的许多事都会改变,你往后的命运也会完全不同,你能承受这样的后果吗?”

萧渡稍有些诧异,他不过想知道生母到底是谁,为何父亲会说得如此严重,可他仍是坚定地答道:“是的,我想要知道!无论真相是什么,我都能承受。”

老侯爷长叹一声,道:“罢了罢了,始终是不能再瞒住你。吃完晚饭,你和夕儿一起来我房里,这件事,我想要她陪你一起面对。”

傍晚时分,萧渡和元夕依约来到了老侯爷房里。老侯爷遣走了下人,亲自为两人煮茶。水雾升腾,茶香四溢,老侯爷望着窗外一轮半隐半现的明月,目光有些飘忽,道:“你先尝尝这新进的龙井,再听我讲个故事如何。”

萧渡和元夕不明就里地端起茶盏,老侯爷的脸在雾气中显得有些朦胧,缓缓开口道:“渡儿,你知不知道萧家军其实是由先帝亲手创建得。”

萧渡皱起了眉,他只知道萧家军是父亲毕生心血,却从不知其实是由先帝所建。老侯爷又煮沸一壶水,道:“当年,先帝还只是被封宁王的七皇子,论出生论宠爱都比不过当时的太子。太·祖皇帝年迈之后,大穆的国力看似昌盛,内里其实早已陈腐不堪。初元二十八年,芜国和木戎开始频繁进犯边关,竟连破数城无人能挡。朝中的文臣武将贪图享乐,全都不愿出战,只不断妥协退让。这一让,苦得却是边疆的百姓,那些人烧杀掳列无恶不作,几乎将关内城池洗劫一空。先帝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无力改变什么,却已发誓要亲自建立一支铁骑。这支铁骑会成为驻在边关的利刃,打得那些蛮子们再不敢犯我疆土一步。”

“只可惜他一腔热血,却受限于郡王的身份难以施展。于是他只能暗地里找来一批死囚,偷偷将他们安插在我的军队中,又重金够来为精锐的兵器,用最严苛的训练,将他们打造成一支虎狼之营。初元三十年,函谷关告急,先帝亲自挂帅出征,萧家军自此一战成名,此后更是数战告捷,让外族闻风丧胆。”

老侯爷的脸上隐隐了燃起了光芒,似乎又回到那个热血激昂的年代,他饮了口茶,继续道:“此时,太·祖皇帝的身体已是一日不如一日。太子虽昏庸无能,背后却站着一批权臣支持。后来,先帝娶了夏氏的长女为王妃,也就是如今的太后,太后虽是女儿身,但野心和眼界都不输男儿,说服了夏氏一族全力支持先帝。先帝依靠萧家军立下的赫赫战功和夏氏支持,终于逼得太·祖皇帝废了太子,登上了皇位。”

萧渡眉头微蹙,这段往事有些他早已听过数遍,有些却是闻所未闻,可他还是不明白,老侯爷为何要对他说这些。

老侯爷叹了口气道:“外人只道先帝娶了一位能辅佐内外的贤妻,可先帝登基后,才发现夏氏扶他上台,不过为了清除异己,获得更大的专权。那时,无论是皇城禁卫还是三书六部几乎全由夏家把持,先帝本想建立一个清明的时代,可无奈事事皆受夏氏掣肘,朝中上下沆瀣一气,贪腐之风竟比以往更甚。先帝郁郁成疾,曾对着我愤而质问:这天下到底是我赵家的还是他夏家的!”

说到这里,他的话语稍有些凝滞,过了一会儿才继续道:“而最让先帝忧虑得,便是子嗣的问题。夏皇后不仅数次替父族干涉朝政,在后宫中也是一手遮天,为了保证自己的嫡子登上皇位,她决不允许任何嫔妃有孕,若被她发现必定强迫她们落胎或是赐死。于是,先帝不敢再宠幸任何后妃,明知自己的血脉被害,也只能碍于她的父族势力,为了社稷安稳而无奈隐忍。”

元夕瞪大了眼,只觉得背脊发凉,原来这就是后宫专宠,帝后情深的真相吗,那些口口相传的佳话背后,究竟藏着多少的不堪与丑陋。

这时,老侯爷突然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又道:“可无论夏皇后如何防范,后宫还是有一个女子偷偷怀上了身孕。她便是先帝最为喜爱的端妃,端妃性格温顺,平时从不争闹出头,可谁也不知道,这样一个看似柔弱的女子,竟然有勇气将自己有孕的消息瞒了下来。直到月份越来越大,她知道再也瞒不住便偷偷禀告了先帝。于是当夜端妃寝宫起火,先帝对皇后称端妃在火中被烧死,暗地里却派一名暗卫护送她和一名贴身侍婢逃出了皇宫。”

萧渡听得心中一惊,不知为何,握住茶盏的手已经有些发抖,只听老侯爷继续道:“那时京城遍地都是夏家耳目,先帝唯一信任的人只有我。所以她一出宫就被护送到了我这里,然后,我将她藏在在了绛寒院中,几个月后,她终于诞下一名男婴。”他放下手中早已冰冷的茶盏,盯着萧渡一字一句道:“而那个男婴,就是你!”

“砰”地一声,青瓷茶盏摔落在了地上,茶汤飞溅起来湿了袍角,萧渡却好似浑然未觉,他被这个消息惊得脑中嗡嗡作响,一时竟无法动弹。

老侯爷看他这样也有些不忍,叹着气道:“所以你现在应该明白,为什么我从小会对你要求如此严苛,为何不到十六岁就带你去军中历练,为何先帝会那么急着让你封侯领兵。渡儿,先帝需要留下一名血脉去对抗夏氏,去建立他想要建立的王朝,你明白吗!”

萧渡实在无法消化他所听到的事实,他死死扶住桌案,过了许久才颤声道:“我的亲生母亲,是怎么死得。”

老侯爷忆起那段往事,内心不免一阵悲戚,道:“你的母亲,她是为你而死得……那时公主正好也有了身孕,又与你母亲的月份十分相似。我本想着带她们出府生产,再以双生子的名义带回侯府,谁知端妃的侍婢芸娘看出公主对你们的怨恨,她护主心切,为了保证你成为侯府唯一的嫡子,竟下毒害死了公主腹中的胎儿。而端妃产后身子本就虚弱,她明白自己活着一天只会为你带来危险,几日后,就将你托付给我便服毒自尽。”

萧云敬的目光有些飘远,他还记得,那个柔弱的女子如何日日抱着怀中的婴儿不愿松手,明明心痛不舍,却死死忍住泪水,不想让她刚出生的孩子看见一丝悲伤。她又是如何毅然决然地服下剧毒,只为让自己的孩子安然地活在世上。

萧渡的双唇不断颤动,他紧紧闭上双目,泪水却不断从他脸颊滑落。元夕在旁也替他心痛不已,连忙一把握住他的手,想要给他一些安慰。

可她始终还有一件事想不通,老侯爷明知是芸娘害死自己和公主的孩子,为何还允许她留在侯府将萧渡带大。她并不知道,老侯爷没说出口的是,因为假公主的事,他一直觉得愧对先帝和公主,更不知该如何面对那个并不应出生的孩子。他知道花倩月必定不会善待萧渡,所以便留下了芸娘的命,让她尽力照顾好少爷。这是他为自己和花倩月这个错误所做得最大的偿还。

夜愈发深了,窗外传来几声鹭鸟的鸣叫,老侯爷看着萧渡道:“渡儿,现在你什么都知道了,以后该怎么做由你自己决定。”

萧渡一言不发,只神情恍惚地扶案起身,刚一站起,身子便有些摇晃,元夕连忙一把扶住他,目光中全是关切与忧虑。

萧渡却没有再看任何人,只眼神空洞地迈步就往外走,他走过斗拱飞檐,走过垂门影壁,突然很想放声大笑,原来一直以来,他所以为的承担和背负全是谎言,他所以为的家人和他全无关系,原来为了他的出生有那么多人在背后死去,而他连拒绝的权利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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