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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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卢大厨便多吃了半碗饭。

怀玉闷笑两声,笑完,又睨着东升,问道:“后来呢?”

东升嗫嚅道:“后来,后来那小二晚间下工回家时在路上也绊了一跤,脚踝崴着了,脸也是鼻青脸肿,眼下正在家里躺着……”

八月初五。因怀成明日先行回京,这一日,诸官员为他饯行,怀玉自然也要去,被诸官员拍了许多马屁,又被劝饮了许多的酒,几轮喝下来,几近酩酊大醉。这一场酒喝到近半夜才毕。

等他回到居所,才洗漱完躺倒下后,听说东升已等了许久了,本想着明日再叫他来回话,想了想,还是强撑着叫他进了来。谁料,东升一进门后,尚未说话,双膝一屈,已跪倒在地。

怀玉从床上坐起,蹙眉问:“怎么了?”

话说八月初五一大早,那俊俏伶俐的小二果然没有来上工,叫他老母来为他告了假。

午市毕,卢大厨趁空闲时出去买草纸。她去的这家杂货铺子里新进了些苏杭时新的首饰并胭脂水米分等小玩意儿,因此挤了好些妇人在内挑选。卢大厨本已挤进去买好了草纸,也已经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不晓得为何,又重新挤回到铺子里去,叫铺子里的伙计从货架上取下一瓶药酒来看。因门口拥了许多的人,她便被伙计让到里间说话,她依言挤开一群妇人,进了离间,其后,便再也没有见她从铺子里出来。

青叶又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中,她与珠仙在家门口一起斗草玩耍,娘亲则在家中做饭,灶房的烟囱里升起袅袅青烟,爹爹正在院内看秀一练剑,秀一练出了一头一脸的汗,爹爹还是不满意,拿跟藤条抽他的胳膊和大腿。外祖父难得这一日不去学堂,正坐在门口的软藤椅上翻看一本破了皮的旧书,脚旁放着一壶沏得酽酽的铁观音。外祖父边看着书,边摇头晃脑地轻声吟诵。娘亲做好了饭,从灶房里探出头来,扬声喊她:“小叶子——快来吃饭啦——”

难得做了个令人高兴的梦,青叶已醒来许久,却不愿意睁开眼,只是脑袋疼得慌。她实在忍不住,便伸手摸了摸,摸到粘成一团的头发及头皮上的伤口。她暗暗吸了口气,睁开酸胀的眼皮,首先看到的便是结月润。他的面色不太好,白里透着青灰,此时正盘坐于地上,仔细地擦拭一把倭刀,他身旁生了个小风炉,炉上的紫砂茶壶正咕嘟咕嘟地滚着水。

结月润见她醒来,嘴角抽了抽,脸上一处寸长的新鲜伤疤跟着动了一动:“醒了?”

她本来担心了许多日,生怕结月润及秀一某一日会再找上门来,只是不曾想到会这么快,心中怕到极处,反而镇定了下来。她从地上爬坐起来,四处打量,这屋子狭小,且微微晃动,倾耳细听,外有风声水声,她便晓得自己已身在大海之上了。

青叶问:“你这是要带我回倭国了么?”

结月润上下打量着她,她也低头看自己的衣裳,衣裳穿的好好的,只是衣襟上有几滴血迹,想来是自己被人家敲晕时滴落上去的。结月润拍了拍手,舱门被拉开,一个模样乖巧,下巴尖尖的下女躬身入内,跪到他面前来。他吩咐道:“给她这身汉人衣衫换掉。”

下女应了一声,转身退出。青叶问:“怎么不见秀一?”

结月润为自己沏了杯茶,端起来慢条斯理吹了吹,笑问她:“怎么?想你的秀一哥了?”他一开口说话,或是笑时,面上的那处深且长的伤疤便也跟着动。青叶心慌,扭开头,不再看他的脸。

“蠢货,托你的福,我的脸成了如今这个样子,怎么,不敢看么?”结月润放下茶盏,伸手拉过她的头发,逼着她看自己的脸。青叶正挣扎间,下女取来衣裳,轻叩两声舱门,随即拉门入内,她的身后还跟着另一名年轻穿戴打扮稍稍精致些的女子,门外二人见门内青叶与结月润拉扯的情形,俱吓得“啊”了一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结月润抬眼看了看门外,松开青叶,又去品自己的茶。下女便过来为青叶宽衣,青叶扯住自己的衣襟,问:“在这里换么?”

下女不理她,扭头去看结月润,他捧着茶杯不语。适才那个穿戴与下女不同的年轻女子跪坐下来,为结月润揉腿。青叶又问下女:“可否带我去洗漱包扎一下伤口?我头上还在流着血,只怕等一下又要将新衣染上血迹。”

为结月润揉腿的年轻女子便笑着帮腔道:“润大人,她身上都是血迹,看着怪吓人的。叫她下去收拾一下再带过来罢。”

结月润哼了一声。青叶对那年轻女子投去感激一瞥,跟着下女退出舱门。她试探着问那下女:“姐姐叫什么名字?可知道藤原秀一君去了哪里?”

下女迈着小碎步在前,闻言扭头看她一眼,脸上一改乖巧模样,冷冰冰道:“秀一君?请你称他为大人。”

“大人?”青叶笑了一笑,低眉顺目地应了一声是,道了一声是我失礼了,重又问道:“姐姐叫什么名字?请问姐姐可知道藤原秀一大人可在这船上?”

那下女扬起下巴,用眼白瞄她一眼,不耐烦道:“我叫透子,你看着比我大,怎么唤我姐姐?”又道,“你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些,秀一大人的伤,润大人脸上腿上的伤,据说都是你的功劳?”

青叶愣了一愣,道:“他们逼我离开我家,又逼我去杀人,我不愿意,哪里错了?”

透子用眼白看她,不屑道:“你这种吃里扒外的叛徒……真是丢咱们大和一族的脸,早该一刀将你结果了,竟然还容你活到如今……不过,你放心,你接下来的日子也好过不到哪里去。”

青叶晓得再说无益,只得闷闷地跟在她身后,到了一间专门用来洗浴的舱房内,别别扭扭地洗漱了一番。洗漱毕,透子为她穿上倭女子的吴服,将她的一把长发卷至头顶,挽成一个发髻,把她头皮上的一块伤处用一缕头发小心的遮掩了,余下的则在脑后松松拢起来,用一根头绳扎住,再别上一个金纸做就的蝴蝶发结。透子虽然重手重脚,对她没个好脸色,然而手上的功夫却不含糊,一板一眼地为她穿戴收拾了许久后,这才递给她一面镜子。

☆、第42章 褚青叶(四十)

青叶接过镜子,左看右看,脸虽然还是自己的脸,然而却又像是从前那个人给她看过的画册中走出来的某个倭国仕女。 首发哦亲她恍惚了好一阵子,这才向透子说了声多谢。

兴许是她穿上繁复裙裾后行动受到拘束,举手投足便娴静文雅了许多,亦或是透子对自己的这一番劳作也颇为满意,对她便和颜悦色了些许。为她涂抹好脂米分口脂,穿上一双白色足袋及一双桐木圆头木屐,又让她来回走动了几步。木屐踩在木地板上声音清脆,犹如鼓点,甚是悦耳。透子满意地点点头,便又一路将她领到了适才的舱房中。

舱房内有男女吃吃笑声,透子叩了叩门,门内的男女嬉笑之声戛然而止,透子拉开船舱门,向她恭敬说道:“青叶小姐,请进吧。”

青叶垂首入内,跪坐在门旁,默然不语。适才的那个年轻女子慌乱地理衣裳,理完自己的,又去理结月润的,被结月润一胳膊挡开,他敞着胸怀,歪着嘴角,上上下下地打量她几眼,笑道:“这样穿戴了倒也美,可惜终究心肠太过歹毒,人也过于糊涂了些。”又向身畔年轻女子道,“从此便让跟着你学些规矩罢,若是不听话,尽可打骂,便是打死也不打紧。”

那年轻女子揽着衣襟慌张道:“大人怎可将奴婢这样出身下贱之人与藤原家的小姐相提并论,在这船上随便说说倒也无妨,秀一大人宽厚,亦不会同奴婢这样的人计较,但若是回了国,叫藤原大人知晓,奴婢便死无葬身之地了!”

结月润伸手拍了拍她的脸蛋笑道:“弓锦啊弓锦,你莫怕,万事有我结月润在。这个青叶小姐,你非但可以打她骂她,今后我还要叫她唤你一声姐姐,你说可好?”又笑向青叶道,“傻了么?还不快向弓锦见礼?”

青叶向弓锦微微欠身,从善如流道:“弓锦姐姐。”

弓锦便也忙向她弯腰,脑袋几乎要碰到地面:“青叶小姐。”回头看了看结月润,忙又唤了一声,“青叶妹妹。”

结月润向青叶哼笑一声:“只一声姐姐便成了么?”

看情形,莫非还要她跪拜弓锦?青叶瞄他一眼,身形不动。结月润向她招手道:“你过来。”青叶又看他一眼,还是纹丝不动。结月润骤然发怒,蹭地起身,摸到倭刀,上前两步,拔刀便要往她身上砍,被弓锦从后面紧紧抱住:“大人息怒!大人息怒!”

青叶抬手撩了下发丝,轻声但却清晰地笑问:“润大人,你的一条腿短了这许多……怎么不拄着拐杖走路,否则走路时多难看?”

“蠢货!你当我不敢杀你么?不过,杀你也太过便宜了你!我便先砍下你的两只玉足吧,哈哈哈!”结月润额头上青筋毕露,一把将弓锦甩开,一步一步走来。青叶伸脚将两只圆头木屐甩掉,再猛地拉开舱门,脚上仅着一双足袋便连滚加爬地跑出了船舱,结月润拎着刀,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追。

青叶裙裾繁复,结月润腿脚不利索,两个人都跑不快,青叶一路跑一路尖叫:“谁来救我!我乃藤原孝次郎之女!我乃藤原孝次郎之长女!谁来救我——”

结月润拎着刀跟在她身后如同猫捉老鼠般快意大笑:“谁来救你?便是岳父大人在场只怕也救不了你这蠢货!更何况,这船上都是我的人!”

船有两层,是一艘伪装成商船的战船,两层各有数名凶悍倭人把守,见她哭喊奔跑,这些人或是目瞪口呆或是咧着嘴看热闹,并无一人上前来英雄救美。青叶跑到船首,拎着裙裾便往船舷上攀爬,将要往海里跳时,却被一个人伸手从身后捞住,随后便是秀一带着怒气的声音:“青叶!你又做傻事!?”

结月润赶到,举刀往她脑门上劈,被秀一拔刀隔开。青叶顺势往秀一怀中一倒,两手紧紧地吊住秀一的脖子,身子紧紧地贴住秀一的胸膛,两只眼却从他怀中露出来,挑衅地向结月润笑了一笑,口中又惊慌失措道:“秀一哥,他要杀我!还要我做他的小老婆,逼我唤弓锦为姐姐,我不愿意,他便要杀我,我受辱不过,宁愿跳海去死!”言罢,对结月润又扬起嘴角,得意地笑了一笑。

结月润怒到极处,脸色由青变白,赶紧甩了刀,捧住心口喘息。弓锦随后赶到,上前来为结月润揉心口顺气。秀一痛心道:“结月!你怎可如此糊涂?你与她并未成亲,她做了傻事,回去后自有义父惩罚她!如今还轮不到你我来打杀!”劝完结月,又来劝她,“你自己糊涂,便不好再怨他这样对你!今后也不许再这样任性,否则,便是义父也护不住你的周全!”言罢,将她从脖子上拉下来。

结月润顺好了气,上前一把攥住青叶的手腕子,眼睛看向秀一道:“要等到与她成亲才能管教她么?那么我自会叫人去布置一下洞房,明日便与她成亲,总之不劳你费心。”

她可怜兮兮地看向秀一,秀一神色复杂地看她一眼,不语。她道:“秀一哥,我不要嫁给他,我不要嫁给一个一条腿长一条腿短的瘸子。”话音未落,结月润已松开她的手腕,改抓她的头发,她的头发如一把乱草般被他抓在手中,她护住头皮,哭道,“秀一哥,我的头早已破了,他还拉我头发!”

秀一双目赤红,额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神色说不上是伤心还发怒,只沉声斥她道:“都是你自己不好!谁叫你这么倔!你若是再不听话……你若是再不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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