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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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后那些同伴虽不懂汉话,看怀玉脸色即知不是好话,便也同仇敌忾地齐齐吹鼻子瞪眼睛。怀成自是吓了一大跳,知道怀玉是出了名的放荡,却没料想到在皇帝面前竟然连爷都给搬出来了,说话行事已全然不顾皇家体统,浑似流氓无赖,想来是给逼急了。再偷眼去看皇帝,皇帝的面色也是变了又变,最初是青里透着紫,后来是紫里透着青,现在却瞧不出什么颜色了。心内不由大觉痛快,且看他今日如何收场罢。

皇帝不语,只冷眼看眼前这一群人。一窝倭人作气愤状;怀成面上不露声色,左手的两根手指却在不停地敲击着右手背。这是他自小的习惯,一旦亢奋时,便会忍不住做这个动作;而怀玉还是跪着,一身的匪气,一脸的狂妄。

怀成见一时冷场,不知皇帝心中想些什么,便上前添一把火,与怀玉笑说:“三弟既然与那藤原小姐情投意合,不愿放人,也好办,派人去倭国向那藤原大人提亲即可,自此与那藤原家结为两姓之好……哈哈。”

怀玉便也笑:“那藤原孝次郎早年入赘到她外祖家为婿在先,遗弃她母女在后,她从未姓过藤原这一姓氏,也未踏足过倭国一步,在我看来,她乃是如假包换的汉人。”看向身侧的八木大雅,慢条斯理地笑问,“你们此番忽然来要人……是受谁的指使?那藤原孝次郎当真知晓此事?”

八木大雅跳脚:“臣等正是受藤原大人所托——”

怀玉抬手示意他住口,冷笑道:“爷懒得同你多话,若果真是藤原孝次郎叫你来要人,那么,你回去与我带一句话给他:叫他亲自来向爷要人!只是爷的脾气不太好,一个不高兴,说不定还要取他项上人头!”

怀成面色暗暗变了变,打了两声哈哈,再偷眼去瞧皇帝。便见皇帝把手中茶杯往桌案上一顿,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对御座下的一群人等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你们都下去罢。此事改日再议。”使团明日将启程返国,哪里还有时日再议此事?皇帝这般说,分明有偏袒怀玉之意。

怀成目瞪口呆,愣了半响,方才地起身谢恩,率领一众同样面有不解之色的使臣出了这宫殿。走得远了,听身后皇帝与怀玉道:“你且起来说话。”言语竟甚是和气。

怀成想破了脑袋也不明白皇帝言语前后转变的缘由。怀玉此番犯了大忌,欺君是一桩,犯上又是一桩,天子雷霆大怒,藤原青叶须得乖乖交出来不说,等着他不是杖责便是鞭笞,其后必是一生的冷落,譬如说关押于宗正寺,譬如说软禁于京郊皇陵。

这才是他当初的设想。

八木大雅跟在他身后,此时便问:“我等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怀成烦躁不堪,但见他的嘴一张一合,也未听清说了什么,只摆手道:“再议再议。”

八木大雅走开了,怀成却又想起一事,将他叫回来,仔细叮嘱了一番,八木大雅道:“明白。这事好办得很。”

三月的日头暖洋洋的,怀成的心底却是一片冰凉,出了成事殿的殿门,穿过檐角廊道,正独自默默前行,忽听身后有脚步声,回身一看,却是刘贤。便驻足,问道:“刘公怎么来了?”

刘贤左右看看,将怀成引至拐角,避到廊柱之后,道:“陛下与三殿下说话,将臣等都遣了出来……臣瞧见殿下神色有些不好,便悄悄跟了出来。”言罢,顿足惋惜了一声,“可惜了这么个大好机会。”

怀成拉住他的衣袖,忙问:“刘公可知其中缘故?陛下最是厌恶倭人,初初听闻此事后明明动了怒,此番却又为何能轻易放过他?”

刘贤道:“老奴也是始料未及,谁料到三殿下竟会如此行事说话,丝毫不顾皇家体面,比市井无赖更浑上几分,也不给那些使臣留一分面子。本是无耻行径,却不曾想竟然合了陛下的心意。”

☆、第111章 侯小叶子(四十八)

怀成便问:“此话怎讲?莫非是……”

刘贤冷笑:“正是,陛下厌恶倭人,但因为人家此番前来朝贡,在明面上非但不好发难,还要对其恩礼有加……而三殿下当着倭人使臣的面口吐狂言,那一番要睡人家公主皇后,要取人家朝中要员项上人头的狂妄之态可不正合了陛下的心!陛下对倭人可谓是深恶痛绝,但不便发难,而三殿下适时将他们如此羞辱一番,岂不快意!”

顿了一顿,又低声道:“陛下近些年容易犯疑心……二殿下适才看似帮着三殿下,实则……三殿下心里明白,陛下自然也听得出,只怕对二殿下也起了疑心……这才当着殿下的面偏帮他的。”

怀成至此方才明白,心中后怕不已,半响方道:“如此说来,我竟然帮了他的忙?他本来在皇陵里好好地修着房屋,我竟把他给捞出来了,还使他在陛下面前挣了脸。这件事便不了了之了?”

刘贤笑道:“殿下忘了?他家里还藏着个倭女子哪。只要是倭人,陛下无有不厌恶的,厌恶便厌恶了,哪里还有厚此薄彼的道理?只要这个倭女子在,他讨不了好去!殿下请想:他会老老实实地与那倭女子就此断了么?适才那八木大雅才只问了一句,他即刻便认下了,竟然连一句都没有辩驳,殿下可晓得是为何?”

怀成略一思索,便笑道:“人都说我好色多情,其实我这三弟才是真正的多情种子。”

刘贤点头:“可不是。他适才若敢辩驳一句,那女子便要被带到宫内来问话对质……他不惜在陛下面前犯上发浑,满口的老子爷,不就是为了护着那女子么?”又笑,“连老奴这样的人都能看出来他在极力护着那倭女子,陛下还会看不出来?倭人这一关过了,陛下那里可就没那么容易混过去了。”

“谁料歪打正着,那等样无耻的行径竟然对了陛下的胃口。”

刘贤摇头,慢慢道:“殿下真当他是歪打正着?”

怀成攒眉沉吟,许久方道:“我今日竟犯了个大错……于揣摩圣意上头,我的确比不上他。”言罢,重重叹气,忧心不已。

刘贤低声笑道:“殿下请放心罢,老奴自会见机行事,以助殿下一臂之力。”

怀成闻言自是满怀欢欣,将刘贤的手握了一握,低低道:“有劳刘公,刘公御前当差这些年,便是总管也早该够格了。”

刘贤忙掩了嘴笑:“瞧殿下这话说的。嫡与长,这两样殿下都占全了……老奴只是顺应天意罢了,哪敢以此居功?只求将来能跟在殿下左右,为殿下效犬马之劳,如此,便是老奴祖上积德了。”

成事殿内,皇帝又闭目假寐,许久,方才睁开眼睛慢慢问道:“你早先便知晓她是藤原孝次郎之女?”

怀玉垂首:“是。”

皇帝又道:“权中纳言,应是文官……不知将来可能帮得上三郎。”

怀玉重新跪倒在皇帝脚下,口中却冷笑道:“即便臣当真要私通敌国,与其找那万里之外的海上弹丸小国,还不如去西域小宛国找臣的外祖更为便宜些。”

皇帝冷目看他许久,方才抬手,说道:“起来罢。咱们父子两个好好说会话。”

怀玉重又起身,立于皇帝身侧。皇帝默了一默,问:“你可还记得你小皇叔是什么年纪走的?又是怎么走的?”

怀玉垂下眼帘,静默了一瞬,方才黯然道:“小皇叔为倭寇所害,薨世时年尚未满二十五。”

皇帝阖上双目:“加之这些年沿海一带倭寇为祸多年,是以朕深为厌恶倭人,想来你也是知道的……论理说,你已二十有六,却一无所出,便是姬妾再多,朕也不会说什么。”看住怀玉的双眼,温言道,“朕在那些倭人使臣面前给你留了面子,但却不是说朕赞同你使得人家父女骨肉分离。”

怀玉渐渐变了脸色。皇帝只当做看不见,沉吟许久,忽然话锋一转:“……京郊碧云寺也很好,里头尚有几名前朝妃嫔在,冷清是冷清些,想来不至于吃苦。你必定不忍心送人过去,朕自会着人去办,寺内服侍的一应人等也不用你操心……至于认亲一事,就只当没有发生过罢。你明日起也不用去皇陵了,得了空去褚府看看褚良宴,若是他身子养好了,叫他早些儿去院中理事。”言罢,起身离座。

刘贤等人进来伺候,皇帝便吩咐道:“此一事交由你去办罢。”刘贤忙躬身应是。

才走了两步,听得怀玉在身后缓缓道:“臣死罪,求陛下降罪。”

果然不出意料。皇帝冷笑,回身暴喝:“你这逆子!朕自然会治你的罪,褚良宴与你私通相与、欺君罔上的罪也一同算上!”喝骂完,又重重冷哼,“只是朕却没看出你竟然是个痴情种子!”

怀玉叩首,将说过的话重又说了一遍:“她母亲乃是汉人,她生于余姚,长于余姚,因此,她并非倭女子,而是我汉人;即便她是倭人,一个女子而已,又能如何?陛下若是不喜,臣便不接她进府,此生都叫她青柳胡同内居住即可。另,臣为她认亲,只是怕她出身低贱,进府后为人所看轻。而褚良宴已位极人臣,再无所图,所为者,不过是因为膝下空虚,认下一女以慰老怀,聊解膝下荒凉之叹罢了。请陛下明鉴!”

皇帝哪里肯听他辩驳,怒喝道:“逆子,朕不过说了一句,你竟有十句等着了!?”猛地飞起一脚,正中怀玉后心,他身形歪了一歪,重又慢慢跪直。皇帝喝问,“人呢!去取我的剑来!”

容长一从外头小跑进来,扶住气喘如牛的皇帝,伸手为他不住地捋胸口,一面劝说:“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刘贤也不知哪里寻来一把长剑,双手奉于皇帝,皇帝接过,因打定主意今日必要叫他受些皮肉之苦,遂将长剑一把抽出,剑鞘扔掉,拎起长剑便要往他身上刺去,怀玉不躲不闪,依旧笔直跪着。剑尖即要刺入他臂膀之时,忽听得外头一片喧哗之声。却是却是乌孙贵妃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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