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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听钦差到来,李显不由地便是一愣——打下了吐谷浑,捷报自然是一早便递到了朝中,算算时日,这也就只够一个来回的,很显然,这钦差来得有些子蹊跷,值此微妙时刻,李显自不能不多长一个心眼儿,皱着眉头想了想之后,还是决定先去看看再说,这便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大步便向营门处行了去。

“奴婢张堪参见殿下!”

李显刚到营门处,入眼便见张柬之正陪着三名青年宦官在那儿叙话,眼中立马掠过一丝狐疑的神色,可也没甚旁的表示,只是大步便走了过去,正与张柬之小声交谈着的一名身着副主事服饰的青年宦官一见李显到来,立马抢上了前去,很是恭敬地行了个礼。

“公公客气了。”

李显见这名姓张的宦官眼生得很,理应是方才提起来的副主事,在不知其根底的情况下,却也没多寒暄,只是中规中矩地虚抬了下手,示意其平身。

“殿下此番大胜吐蕃,威名扬天下,普天同庆,陛下深喜之,特令奴婢前来传旨道贺,还请殿下先行接了旨。”

张堪虽不曾见过李显,可往日里却是没少听说过李显的厉害,自不敢在李显面前端甚钦差的架子,躬着身子,满脸子谄笑地请示了一句道。

“张公公请稍候,小王这就让人准备香案等物事,且容小王更衣沐浴再来聆听圣训。”

诏书既已到了,不接自然是不行的,不过么,李显倒是多留了个心眼,这便对张柬之暗中使了个眼色,口中却是和煦无比地应承了下来。

“殿下请自便,奴婢且在此候着便是了。”

接旨自然是轻忽不得的,虽说此际乃在军前,原本也无须这般繁琐,大可从权便是,然则李显既要隆重其事,张堪自然不敢说个不字,只能是满脸堆笑地回答道。

“有劳了。”

李显没再多废话,一转身大步便行进了营中,径直转回了中军大帐,不多会,便已见张柬之款款地行了进来。

“参见殿下。”

张柬之素来一丝不苟,这一见李显已坐在了文案前,立马紧走几步,抢上前去,恭敬万分地行了个大礼。

“不必多礼,先生怎地也来到了此处,莫非这诏书有甚蹊跷么?”

李显此番出征并未带张柬之同行,而是将河西政务全都交托于其,纵使大战已胜,这吐谷浑的政务也没让张柬之烦心,而是令鄯州刺史庄明义总揽,为的便是确保大后方的稳定,此时见张柬之居然丢下河西事务亲自陪同钦差前来,李显又怎会不生疑心。

“嗯,是有蹊跷,于殿下而论,或许是件天大的好事!”

张柬之微微一笑,极其难得地卖起了关子。

“哦?此话怎讲?”

与张柬之相处多年,李显自是清楚张柬之的性子,若非真有甚大喜之事,此老断不会有这等轻松之神情,心底里的好奇心立马便起了,这便狐疑地打量了张柬之一眼,淡笑着追问道。

“殿下青宫有望,莫非不是喜事乎?”

张柬之巴眨了下眼,似调侃,又似正经般地反问了一句道。

“青宫?太子出事了?不会罢?怎会如此之快?这不太可能罢?”

李显这些天还在盘算着一旦离开河西,该得如何应对,夺得东宫之位自然也是李显考虑的重点之一,只不过把握性实在不高,李显并不敢轻易去尝试罢了,此时一听张柬之如此说法,李显的心登时便猛跳了几下,霍然而起,满脸子难以置信状地瞪大了眼,狐疑万分地迸出了一连串的问题来。

“殿下请安坐。”

张柬之没有立刻回答李显的问题,而是大步走到了几子前,盘腿坐在了李显的对面,微笑着一摆手,示意李显坐下说。

“呼……”

李显长出了口大气,强自将心中的焦躁之情全都压了下去,缓缓地坐回了原位,却没再开口追问,而是目光迥然地看着张柬之,等着其给出个确切的解释来……

第五百七十四章内幕

“殿下可还记得弘化公主么?”

待得李显坐定,张柬之沉默了片刻,但却并未直接说出缘由,而是问了句似乎不太相干的问题。

“弘化姑姑?”

李显本正等着张柬之揭开谜团,却没想到张柬之不开口则已,这一开口便提到了弘化公主,登时便是一愣,脸上的狐疑之色立马更浓了几分——弘化公主乃是宗室之女,长成后被太宗收为养女,于贞观十四年下嫁吐谷浑国王诺曷钵,开了大唐对外和亲的先例,比起赫赫有名的和亲公主文成下嫁吐蕃松赞干布还要早上一年,龙朔三年(公元六六三年),吐谷浑被吐蕃所灭,诺曷钵携弘化公主投奔大唐,原本居于灵州(今宁夏吴忠市境内),生活苦困,至李显主政河西时,曾上表为其求内附,高宗允之,特派人将弘化公主夫妇并诸子内迁洛阳安置,并封为西平大长公主,真算起来,李显算是于其有大恩,不过么,彼此间却只是见过几次面,并无甚私交可言,李显自是搞不懂弘化公主与自个儿入主东宫有甚关碍之处。

“据洛阳消息,自殿下捷报到京,陛下大喜之余,特请了弘化公主夫妇入宫一道欢庆,期间,弘化公主提及当年吐谷浑旧事,天后则趁机提议吐谷浑复国,仍由诺曷钵这个青海国主统领,并举当年太宗复李思摩突厥可汗之旧例,陛下正在兴头上,自是慨然允之,殿下对此有甚感想么?”

张柬之似乎是准备将关子卖到底了,不说正事,反倒是说起了不甚相关的闲话。

感想?能有啥感想的,这不明摆着是弘化公主与武后串通一气,在摘取胜利果实的同时,给李显添些堵来着——有这么个青海国主在侧,河西势必要受不少的制约,这哪能说得上是甚好事,李显不满地扫了张柬之一眼,但并未开口作答,只是一扬眉,示意张柬之接着往下说。

“弘化公主大喜拜谢之余,又言吐蕃贼子凶残,若不趁其虚而灭之,国纵复,也难守,恳请圣上下诏灭了吐蕃国,帝允之,这便是此道诏书的由来之初衷,只是事到临了,却又起了变故,陪坐在侧的太子提议殿下久戎边疆,劳苦功高,当内置膏沃之上州,以为酬劳,帝怫然不悦,斥之妄言,以殿下乃栋梁材,岂可只牧一地为由,诏令殿下灭吐蕃后回朝入政务堂任事,由是,谣言遂起,言辞灼灼,皆曰太子将失宠,东宫或将易主云云,太子深以为忌,已聚心腹筹谋应对之道,不日或将有大变焉。”

这一见李显已是露出了不耐之色,张柬之自不敢再行耽搁,这便面色一肃,将前因后果一一道了出来,只是言语中显然有所保留。

“先生,尔等这是欲架孤于火炉上啊!”

纵使张柬之语多保留,可李显乃是在阴谋里泡大的人物,只一听便已明了了事情的大体经过——高宗虽不满太子已久,可其实到目前为止,尚未真儿个地起了换马之心,之所以当庭怒斥其,无外乎是因太子的提议实在是有些不合时宜罢了,若是战后太子如此说法,高宗说不定也就依准了去,可此时吐蕃未灭,太子便急着藏弓,这不是自己找不自在么?不管出于何种缘由,高宗对此都必须做出补救,调李显回朝之举,看似重用,其实未尝没有杯酒释兵权之意在内,偏生太子看不透此节,再被那些谣言一刺激,铤而走险的心思自也就起了,很显然,这里头一准是“鸣镝”在其中搅风搅雨,挖了个大坑,就等着太子往下跳了,毫无疑问,形势之所以发展到如今之局面,全都是张柬之等人在暗自着手所致,直到木已差不多成舟了,才报到李显处,而这便是张柬之此番出现在大营的最根本之缘由。

“殿下,天与之,不取则不详,时至今日,唯有殿下能兴我大唐,臣等与有荣焉!”

李显此言一出,张柬之便知自己等人的暗中手脚已是被李显看破,可却无半点的羞愧之意,而是梗着脖子,慷慨激昂地进谏道。

呵,黄袍加身的戏码居然提前上演了,倒也有趣得紧!李显本心里也是想着要入东宫的,只是不曾宣之于口罢了,张柬之等人的行为从根本上来说,也是符合李显的本意的,然则有些事做可以却是不能说,再者,李显也不想让手下养成这等合谋欺上的做派,哪怕出发点是好的,却也一样不行,此乃帝王之心术,无关结果之好坏,这便假意地绷紧了脸,微皱着眉头道:“此事既已如此,那就让它接着发展好了,朝中所有人等尽皆回避,不得再行卷入其中,孤不希望看到再有如此番之事发生,这一条还请先生牢记了。”

“是,老臣自当铭记殿下教诲。”

李显说话的语调虽不算阴冷,可听在张柬之的耳中却是极重,心一惊,忙深躬了下身子,语出诚恳地应了诺。

“罢了,不说这个了,先生乃孤的股肱之臣,将来若有那么一日,宣麻拜相亦属等闲事耳,你我君臣际遇一场,终归得有始有终方为佳话。”

打了一棍,自然该给颗糖吃,这一手李显自然是熟稔得很,压根儿就用不着思忖,张口即来。

“老臣谢殿下隆恩。”

宣麻拜相乃是天下读书人的最高愿望,纵使是张柬之这等智者,也不能免俗,说实话,张柬之中进士之后,之所以选择投奔李显,而不是去朝堂就职,为的也正是有那么一日罢了,此时得李显亲口许诺,张柬之心中自不免升起浓浓的知遇之感,眼角竟为之湿润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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