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节(1 / 2)
太平公主平时极少流下眼泪,她现在眼观正在冉冉升起的一轮朝日,眼泪夺目而出,再也止歇不住。
不久后,太平公主带领数名从人出现在明德门前,他们一路行走,并无人阻拦。只是这一行人的行走讯息,接连传入宫中。
“太平公主乘一辆驴车到了明德门,其下车接受盘问数句后即入城,再复上车。”
“太平公主已过兰陵坊,其车儿稍微停顿,再复行走。”
“太平公主自兴化坊开始拐弯,直奔公主府而去。”
“太平公主到了府前大门,值守之人问了几句之后,公主舍车下地,已然步入大门。”
“太平公主进入中堂坐下,唤人奉茶,并说道乏透了。”
李隆基得知这些讯息,派人将王琚唤来,说道:“公主回府了,你知道怎么做吗?”
王琚道:“陛下圣旨,微臣铭记心中。”
李隆基道:“很好。这样吧,姑姑今日路途劳累,你就不要去烦她了。明日早朝之后,你可入府探视。”
王琚躬身答应,然后告退。
太平公主返回府中之后,发现府内多了不少陌生之人。她此时方明白,这就是所谓的“外松内紧”,自己入了此门之后,虽可在府院中来回走动,然身边会有许多双眼睛在监视着自己,至于再想走出大门,那是万万不可以的。
她歇息片刻之后,即唤人去传薛崇简等亲人来见自己。这时,一名陌生人告诉她,这样做是不被允许的。
太平公主在山中待了三天,周身又是汗渍又是污泥,就想沐浴一回。她平时熟悉的婢女遍呼不到,却来了两名同样陌生的女子。这二女倒是殷勤,先替她备好热汤,其中还浸有太平公主平时喜用的香精,然后服侍着她进行沐浴。
水温恰如其分,香气滋润妥帖,太平公主躺在池水中,感受着这舒适的时分。她此时心中在想,这次回来虽失去不少自由,然府中的陌生人对自己还算客气,且为自己配上专职侍奉的婢女,看来三郎没有把事儿做绝。
此后,二女又侍候太平公主用完晚膳,再将她引入香帐里就寝。前几日,太平公主心中充满了愤怒、恐惧和猜测,睡眠相当不好。今日沐浴之后再进食,心里又平静了不少,所以一见寝帐,困意就升了起来,遂倒头便睡。
李隆基显然想让姑姑睡一个好觉,所以才令王琚第二日入公主府。这日早朝散后,王琚不紧不慢地来到公主府,入门后让人通报:“吏部侍郎王琚拜见太平公主。”
王琚进入中堂,其时太平公主端坐在上方的座中,说道:“原来你就是王琚。”王琚入朝为官,从未来拜见太平公主,她仅闻其名,未见其人。
王琚躬身道:“下官正是王琚。下官此前官职低微,无缘来拜见公主,请公主原宥。”
太平公主道:“你得三郎赏识,已为吏部侍郎,官至三品,又如何官职低微了?你今日前来何意?是依三郎之令前来吗?”其说话时脸色平静,没有惊慌之色,依旧保持往日的威严。
“是啊,圣上日理万机,得知公主回府,无暇过来,因令下官前来拜望。公主这几日还好吗?”
“我好与不好,你们心里不是最清楚吗?王琚,无用的套话不用再说。你来得正好,我回府后发现这府内多了一些陌生之人,甚至不许我出大门。我意欲去见见皇兄,你让他们不许拦阻我出去。”
王琚脸含微笑,摇头说道:“公主,此事不可,下官无能驱散他们。”
太平公主眉头一皱,厉声问道:“你不能?那么这些人只听三郎的话了?你把三郎找来,我倒要当面问问他到底意欲何为?”
王琚继续摇头道:“请公主恕下官无能。我连这些下人都驱赶不走,又如何能请动圣上?”
“哼,亏你还是侍郎之身,怎么就会一脸无赖脸色?”
“不管公主如何说,下官终不敢与公主犟嘴。”
“好了,你见我也见过了,话也说过了,若无其他事儿,可以走了。”
王琚又是一笑,伸手取出一只奶白色的玉瓶儿,说道:“圣上令下官来向公主归还旧物。公主,这只玉瓶儿,你应该眼熟吧?”
太平公主见此玉瓶儿,心中忽然一突,口中犹说道:“如此瓶儿,我府中何止数千,怎么又成了我的旧物?”
王琚手擎玉瓶儿,说道:“这只瓶儿的来历还有个小故事。此瓶儿系从宫中的元氏身上搜出,她说从尚宫刘氏手中得来,刘氏呢?又说自贾膺福手中得来。唉,一只小瓶儿,在宫内辗转换手,不知道到底是何要紧的物事儿。最后贾膺福说,此物系尊府典签王师虔亲手交给他,王典签还说此物系公主交与,岂非公主旧物吗?”
“胡说,王师虔现在已无踪影,定是你们将他谋害,然后又攀在他的头上。”
“公主说得有些道理,然前些日许多人亲眼看到,王师虔紧随着公主出城,怎么又成了我们将之谋害了呢?”
“一只小瓶子,又有什么要紧?你说是我的旧物,那就是吧。你将之放下,就请出府吧。”
王琚将瓶儿举过肩头,然后轻轻摇了摇,说道:“瓶儿嘛,确实寻常,然其中有一些无色无味的水儿,那就不寻常了。下官将水儿试取出一滴,然后让一条猛犬吃下。公主,知道结果为何吗?天可怜见,这条猛犬吃下后立刻扑地,然后四脚乱踢,竟然死了。”
“如此来说,瓶内装的是毒药?”
“公主说得对,其中正是无色无味的毒药。圣上差下官问公主,公主如此辗转将这瓶毒药送入宫中,且送在圣上身侧,公主到底想干什么?”
太平公主冷笑道:“哼,他巴巴地让你送来毒药,自是要赐死于我了。你告诉他,有什么想法自可明言,没必要变着法儿来栽赃于我。”
王琚伸手将瓶儿放在太平公主身侧的几案上,说道:“此毒药是否由公主所赐,相信公主现在心里如明镜似的。公主,下官要办的事儿已了,现在就告辞了。”
太平公主道:“你且住,我有几句话儿要带给三郎。你告诉他,我这一次败在他的手里,所谓愿赌服输,我无怨无悔。只是世事变幻,结局难料,权力场里永远是强者恒强,三郎虽聪颖无比,然其浮浪少年出身,爱玩的性儿终归是他的败局。”
王琚笑道:“请公主放心,圣上说了,他今后若主政,当以光明正大之举治驭国家,届时君臣戮力,阴谋诡计无所遁形。”
太平公主冷笑道:“无所遁形?你们若不行阴谋诡计,能有今天吗?”
“若阴谋诡计横行于世,当然以阴谋诡计却之。公主,你其实错了,你若安于公主之身,此生当富贵尊崇。可你想差了念头,唉,下官窃为公主不值。”
“王琚,你不要说风凉话了。你以阴谋诡计起家,竟至如此高位,你以为可以长久吗?”
王琚听到此话,心里不由得打了一个突儿,继而很快恢复平静,向太平公主长揖到地,说道:“请公主珍重,下官告辞。”
太平公主阴冷的目光瞅着王琚步出门外,她知道自己已经走到生命的尽头,看来三郎果然心硬如铁,不许她再多活几日。
她要求面见自己的儿子们,然遭到拒绝。她于是在堂上呆呆地坐了一天,连午膳都不想用,如此挨到了黄昏时分,她豁然想通,唤人上来饭菜,独自享受了美味,然后再入浴池沐浴一番,浴罢挑出自己最喜爱的衣衫穿戴整齐,并揽镜作眉,然后梳成望仙髻,戴上金质的簪钗,最后和衣躺在榻上。
太平公主伸手拿过那只玉瓶儿,许是对生的眷恋,她的眼角忽然流出两行清泪,如此沉寂了片刻,她的手终于颤抖着旋开瓶塞儿,眼睛一闭,将其中的药水全部倒入口中。
太平公主自尽而亡,也标志着这段女主天下的时代彻底终结。则天皇后虽为女身,然其心智及谋略甚至强于男儿,所以其主政时期,大唐贞观以来的强盛得以延续。但是,则天皇后为取得皇后及皇帝的地位,不惜以子女的牺牲为代价,更推行酷吏政治以翦除李唐宗族和异己人员,其男宠弄权使吏治败坏,从而破坏了贞观以来提倡的清明政治。此后,韦皇后、安乐公主、上官婉儿和太平公主相继主导朝中权力,使女主天下的时间持续了九十余年之久(从则天皇后掌握实权的龙朔二年算起)。此后这些女人继承了则天皇后乱政的一面,少有则天皇后治世处政的积极手段,遂使吏治更加败坏,政纪愈发松弛。韦安石、姚崇、宋璟、郭元振等人所以心向李隆基,除了他们想维持李唐天下之外,更在李隆基身上寄托了彻底终结女主天下的理想。他们虽为相王府属,然李旦动辄受妹妹太平公主的左右,令他们实在瞧不出希望。
太平公主自尽而死,李隆基可对外宣布姑姑畏罪自尽的讯息,如此李隆基就可免去弑姑的名声。不过李隆基对姑姑的儿子们却不客气,除了薛崇简以外,将其他儿子及其后代全部斩杀,以绝后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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