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节(1 / 2)
李隆基身边的人闻言发出了轻笑,宋璟一贯脸色严肃,此时脸上也绽开微笑之色。
李隆基又问道:“听说你在这里大兴州县学庐,尊师重学,并身为教诲,遂使风化兴行。你勤于政事,捕蝗有功,使田亩大熟,这等事儿其实为末节,最重者还是行教化之策。朕知道你口功甚好,此等事儿不是你妄自吹嘘的吧?”
倪若水躬身正色道:“微臣不敢。就请陛下移步到最近的学庐视察,以察实情。”
李隆基目视宋璟道:“宋卿,我们就找一学庐瞧瞧。若倪若水所行为实,须在天下诸州彰扬,如此既能为朝廷育人,更能以圣贤道理教化天下。”
宋璟拱手答道:“陛下此行,实在惠及后世。教化之策,须一以贯之,如此渐行渐积,方慢慢有起色,臣恭颂皇恩。”
李隆基不愿再谈这个老生常谈的话题,他一面颔首应付宋璟,一面向人群中的张说招手,喊道:“张卿,你过来。”
张说许久未见李隆基,此次相见也未曾照面说话,现在忽然听皇帝召唤自己,心中狂喜不已,遂疾步行到李隆基面前躬身言道:“微臣张说,特来领旨。”
李隆基数年未见张说,此时打量他的面庞,感觉苍老了一些,遂叹道:“看来张卿在相州还算勤谨,吏部的考绩好像不错嘛。”
张说道:“臣奉旨主持相州,不敢懈怠。只是难见陛下圣颜,心中着实挂念。”
李隆基当初居东宫为太子时,张说为东宫侍读,二人实有师生之谊。李隆基闻此言语,心间悸动了一下,然脸色依旧如常,问道:“朕观汴州得汴渠灌溉之利,天旱时可保收成。因思相州那里无黄河水可引,田亩莫非仅依天降雨水而润吗?”
张说答道:“禀陛下,相州境内有漳水、洹水等水流自西向东流过,相州的东、南、北三方多为平地,可引水灌溉;唯西部处于山间,若天旱久无雨,西部的人畜吃水就会出现困境。”
“朕多次昭示天下,让各州因地制宜兴修水利,卿为何不想法改观呢?”
“陛下,臣多次入山察看,那里是悬崖峭壁,人行走时就难以立足,实在无法修筑。好在那里百姓不多,臣又鼓励他们迁出山间,如此影响甚微。”
“嗯,让山民到平地上垦植,如此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王毛仲这时走过来禀道:“陛下,离此地二里处有一学庐,陛下巡查之后,就该用膳了。”
空中的太阳已渐至头顶,一群人于是上马向北,疾驰而去。
郝灵佺到了汴州,即手捧装着默啜首级的匣盒请见宋璟。待宋璟听完了郝灵佺的出使遭际,眼中现出厌恶之色,目视匣盒说道:“此匣中莫非盛着默啜的首级?你从大漠行至京城,再来汴州,那匣中的首级岂不是要腐臭如泥?”
郝灵佺得意地答道:“下官知道此节,遂请拔曳固觅来高手匠人,选来桑椹木精心打造此匣。其密封甚好,首级就是在其中放上一年,水液臭味也不会溢出一丝。”
“你这些日子与此匣为伍,再闻其中汁液晃荡之声,心间莫非没有一丝恶心之意吗?”
郝灵佺获此首级,满心想到自己的大富大贵要从此而来,心中被欢喜充溢,哪儿有一丝恶心?他老老实实答道:“禀宋丞相,此人为我大唐之劲敌,下官获此首级,心中又快意又对之切齿,倒没有其他感觉。”
宋璟哼了一声,怒道:“默啜虽为大唐之敌,然他还为突厥首领。你提着此匣走了数千里,宛如你的玩物一般,实有轻辱之心。若突厥人得知你的行为,定会辱我大唐无大国风范,且会恨你入骨。”郝灵佺此前多次想过,自己此次获得默啜的首级,圣上定会给自己加官进爵。如今宋璟的一番训斥,宛如一瓢凉水兜头泼下,心中的凉意弥漫全身,然他心有不甘,嘟囔道:“宋丞相,下官想觐见圣上……”
宋璟打断了他的话头,斥道:“你无非鸿胪寺的一名九品掌客,按例向鸿胪寺典客令禀报即可!你以为获得了默啜首级即为奇功一件?哼,你还想觐见圣上?我告诉你,你如此越级见了本相,已属越位,你再啰唆,本相立刻治你之罪。”
郝灵佺被劈头盖脸的一顿训斥弄懵了,惴惴然不敢说话。
宋璟道:“你速带此匣返京,由鸿胪寺召集京城的突厥人好好礼葬默啜。你今天就走,不许耽搁!”
郝灵佺于是黯然离去。
宋璟并非莽撞之人,如此大事当然要找皇帝禀报。待郝灵佺走后,宋璟即起身到李隆基居住之所,入室后发现室内还有王毛仲与高力士陪侍皇帝身边。
李隆基听宋璟禀报完事儿的过程,说道:“好呀,默啜为祸大唐多年,终被同族人斩杀,如此就去了朕的一块心病。”
宋璟蹙眉说道:“陛下,默啜昔在突厥部落中一枝独大,我朝可以全力察其动向然后划策应之。默啜如今身死,突厥人形同一盘散沙,则我朝北境更须谨慎。”
“嗯,宋卿所忧为何?”
“臣以为,突厥人现在各自为政,不知道他们将从何处入境骚扰大唐。如今西北有郭虔权,中有谢琬镇守,当保无虞;唯并州北境云州、代州一带,稍显薄弱。并州为大唐龙兴之地,万不可遭到突厥人袭扰。”
“并州有天兵军长期镇守,其兵强马壮,已保并州多年安澜。依卿所言,并州那里似缺一名猛将主持吗?”
“陛下圣明。并州刺史向由藩王遥领,则并州长史例兼天兵军大使,此人须能文能武,方能堪当其任。如今此位缺员,请陛下从速增补为好。”
“嗯,卿有得人可荐吗?”
“倪若水如何?”
“此人文职一生,未曾主持过军事,有些不妥。宋卿,此事不用太急,我们缓缓思之,然后再议。对了,那郝灵佺出使大漠,携回默啜首级,可谓有功,按照朝廷规制应该赏赐。你为何将其训斥一番,并赶回京城,如此是否会寒了其他人之心呢?”
“昔陛下在骊山时,姚公曾上言十事,其中姚公请求陛下三十年内不谋求开疆拓土,陛下好像当初答应了?”
“不错,朕答应不求边功,以清静为要。”
“对呀,臣若让陛下晋升郝灵佺之职,万一陛下再赏其钱物,此举即是向天下宣示:自今而始,大家可以以边功邀宠!”
李隆基闻言沉默片刻,然后笑道:“哈哈,宋卿此为‘萧规曹随’。然如此一来,就委屈了郝灵佺的这番奔波之劳了。”
郝灵佺回京后望眼欲穿,日日盼望朝廷为自己加官晋级,如此一等竟等了一年有余,次年秋天,宋璟方才授其为右武卫郎将,是为从六品的武散官。郝灵佺久候不见提拔,心中早已忧愤如火,现在看到得到如此低品之散官,更加急怒攻心,数日后竟愤怒而死。
宋璟向皇帝奏事,一旁的王毛仲和高力士说什么也不敢插言半句,他们知道宋璟不会给他们留情面,弄不好会被宋璟训斥一回。待宋璟走后,王毛仲笑道:“陛下,若宋璟为相,如奴才此等武人出身者难有出头之日了。”
王毛仲如今统领禁军,昔为李隆基的长随,实为李隆基身边一等一的宠信之人。李隆基闻言笑道:“宋璟确实有魏征之风,朕每每见了他,心中也要打起精神,生怕说错了话,何况你们呢?然宋璟理政出于公心,其行事刚正绝伦,终对国家有利。朕有此良相,何必计较旁枝末叶呢?”
王毛仲道:“陛下,宋璟刚才提起并州人选,奴才倒想起一个人来。此人能文能武,堪与姚公比肩。”
李隆基此时已知王毛仲所荐之人,笑道:“你大约想荐张说吧?其实刚才与宋璟说话时,朕已想起此人。嗯,说说你所荐理由。”
“外人传言,张说之所以被贬出京,缘于与姚崇不睦。张说之文才吏事能力,那是不用说的,奴才还听说他幼读兵书,晓谙军事之事,中宗皇帝时曾任兵部侍郎。如此能文能武之人,可堪为任。”
李隆基看到高力士一直默默,遂问道:“高将军,你在此事上有何见解?”
高力士躬身道:“臣为内官,不明军事,不敢妄自言语。”
王毛仲闻言有些刺耳,心想:这个老阉宦果然巨猾无比。他如此说话,就反衬出自己妄言了。
高力士此前听说张说私下里与王毛仲打得火热,如今王毛仲力荐张说,则证其实。王毛仲如今渐至跋扈,日常言语间对高力士也有欺凌之意,然高力士甚有涵养,说什么也不会将对王毛仲的不满流露出来。
姚崇在骊山被李隆基拜相,此后大刀阔斧施政,其威权日重。张九龄以左拾遗之身,数次致书姚崇,劝其远谄媚,进淳厚,书中言辞犀利,其略云:“任人当才,为政大体,与之共理,无出此途。而向之用才,非无知人之鉴,其所以失溺,在缘情之举。”姚崇读后,由此注意上了张九龄。此后不久,张九龄被调职吏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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