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节(1 / 2)
皇帝所言厚赏功臣,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即是国家经过十余年间的休养生息,国库里的钱物日益充溢起来,非复往日捉襟见肘的时候。
张说由此想明白了一件事儿,皇帝在开元之初焚珠玉毁金银之器,那是鉴于当时的窘迫之境,当然也有克制己欲教化治国的考虑。如今时过境迁,皇帝的心中已有微妙的变化。
皇帝心中既有变化,作为中书令的张说当然不能抱残守缺,由此又有新的想法。
因为张说就是张说,而非泥古不化的宋璟。
且说李隆基无法决断兵制之事,这日找到宋璟问询。
宋璟对此事持否定态度,其说道:“陛下,臣与姚公向来不愿改变府兵制。不错,府兵制虽有兵源不足且耗费较大的弊端,然府兵多集于关中,如此可以确保皇权稳固。若改为募兵,朝廷鞭长莫及,难以掌握边关将帅的真实募兵数目,则边关将帅极易拥兵自重。再说了,京师宿卫之兵不到边关历练,其战阵厮杀之技就落在下乘。万一边关将帅生乱,朝廷如何制之呢?”
“张说说过,边关募兵数目须由朝廷控制,不允许其自行募兵。且边关将帅以三年为期,须使他们相互调换,勿使他们就地坐大。”
宋璟摇头道:“陛下呀,许多突发事儿多临机而发,处帷幄之中如何能决之呢?”
李隆基知道宋璟向来有泥古不化的毛病,也不想在具体事儿上与他较真。他此时忽然怀念起姚崇,若姚崇还在,他定会三言两语将事儿剖析得甚为明白。
宋璟又道:“张说还说减去二十万人以务农事,此举看似替国家省了钱,其实不过为障眼法儿!”
“障眼法儿?”
“是呀,陛下请想。自此以后,兵农分离,则养兵之费皆须朝廷负担。此花费与减去二十万人相较,孰轻孰重呢?”
宋璟说得不错,张说此提议实为彻底废除府兵制,此前那种寓兵于农的办法就永远成为历史,军费全部由朝廷负担。
李隆基笑道:“宋卿又非不知,如今国库日渐充实,全国将士不过八十万人,朝廷还是负担得起的。”
宋璟又摇摇头道:“陛下千秋万代之后,能保证国库常常充盈吗?天道无常,万一迭遭凶年,朝廷也会入不敷出啊!”
李隆基笑而不答,心想宋璟有些杞人忧天了。
宋璟对张说有些不以为然,大约二人性情相差极远,由此互相看着不舒服,其愤愤说道:“陛下,臣有衷心之言,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
李隆基笑道:“宋卿向来快言直语,犹如魏征再世,朕什么时候禁约你说话了?”
“陛下,臣瞧着张说的派头甚不舒服,不知陛下为何授他为中书令?”
“想是宋卿不知,张说之所以为相,朕还是得姚公之荐。”
“唉,姚公那一时刻许是昏了头。陛下,张说文才武略,实臻一流;然此人逢迎转篷,那也是极致的。陛下以此人为相,不可不察。”
李隆基闻言心中感动,心想宋璟如此直肠人儿,虽罢相后犹对自己累进忠言。有臣如此,夫复何求?他重重点头道:“朕知道张说的性情,请宋卿放心,朕自会多用张说长处,屏其弊端。”
李隆基虽服宋璟人品,然对他的建言并不重视。他始终认为,姚崇思虑缜密,其所言多为深思熟虑的结果,那是应该认真对待的;而宋璟却偏于感性,其所言大道理不错,然用之处置纷纭万事,就失于简单。
李隆基在厘改兵制之事上没有听从宋璟的意见,他认为时势多有变化,一味死守府兵制并非上策,也就基本上全盘接受了张说的主张。
后数日,李隆基在朝会上拿着一沓奏书说道:“此为张卿厘革兵制的奏书,朕细细看了数遍,其间又多询重臣意见。看来府兵制已落后于时势,确实应该厘革。张卿,朕准奏,可速速拟发诏书,即刻施行吧。”
是时“中书门下”已取代政事堂正式运行,张九龄为枢机房主事,张说还兼知兵部尚书。此厘革兵制的诏书一下,“中书门下”与兵部倾力实施,裁军与募兵同时进行,实行了近二百年的府兵制从此寿终正寝。
若姚崇在世,其对厘革兵制的观点与宋璟大致相同,那是断断不会允许边关自行募兵的。姚崇开元初年为相以来,其孜孜以求的就是维护皇权,其贬功臣散诸王,不怕身背恶名。眼前的厘革兵制,即是废弃府兵制,那么皇帝此前绝对拥有兵权的局面,许是有了许多变数。
李隆基是日晚上又让武惠儿侍寝,他因与故人相见,又多饮了几杯酒,变得有些兴奋。其对武惠儿说道:“日子过得好快,瑁儿已经半岁了吧?惠儿,还不如把瑁儿接回宫中,他日日待在大哥府中,使你们母子两分,成什么样子?”
武惠儿幽幽说道:“陛下,妾当然心念瑁儿,然妾心有余悸,委实不敢啊。”
李隆基明白武惠儿所怕为何,不想再与她继续说这个话题,就轻叹一声,说道:“朕有些乏了,我们睡吧。”
数名宫女上来替李隆基和武惠儿更衣,其中一位稍为年长一些的宫女忽然跪倒在李隆基面前,禀道:“陛下,婢子有宫中要事禀报,乞陛下圣听。”
武惠儿见状斥道:“陛下面前,哪里容得贱婢说话?左右,先轰她出去,明日再予惩罚。”
李隆基挥手止之曰:“不然。惠儿,这些宫女皆知宫中规矩,她敢犯颜禀报,说不定真有要事哩。她说完后,若果然胡言乱语,再责罚不迟。”
武惠儿答应了一声,嘱咐那名宫女道:“陛下宽宏,就先容你一时,说吧。”
那名宫女已然吓得浑身发抖,张嘴结舌道:“婢子听南熏殿相熟宫女说,皇后每至夜深人静之时,都要从匣中取出一只木偶人祷告一番。婢子心想,后宫严禁厌胜之术,皇后如此做似为此行啊。婢子深知此事重大,斗胆向陛下禀报。”
武惠儿怒道:“你在本宫之中,奈何去管南熏殿之事?我看你才是多事之人。”
李隆基没有接腔,心想王皇后这些年行动之时有些遮遮掩掩,她弄来一个小木人念念叨叨,实属正常。他今日有些酒意,思绪忽然拉回到惠儿的数个儿女夭折之事,刚刚降生的瑁儿又不敢回宫,心想后宫怎可如此诡秘?心中的一股火霍地升腾起来。他想到这里,追问道:“你所说不过是传言,你应当知道,若所言不实,你的下场是什么。”
宫女再叩首道:“婢子也怕传言太虚,遂央求那名相熟宫女相引入南熏殿以探虚实。婢子那日晚间躲在暗影里,果然看到皇后拿出一只木人祷告之后,又将之收入匣中。”
李隆基听到此语,背心上忽然一阵凉意直透脚底,他不禁四处看了看,生怕此时黑暗中也有眼睛盯着自己。他此时暗下决心,不管此女所言为虚为实,不可再让此女留在世上。
李隆基唤来一名太监,说道:“速去传高将军,让他带十名太监前来。”
李隆基又重重对那名宫女道:“你有胆子吗?待会儿随朕一起入南熏殿,并将皇后所藏偶人指引出来。”
“婢子愿往。”
李隆基听到此女语声平静,心中倒是多了一些诧异。他将目光投向身侧的武惠儿,只见她闻此惊讯正站在那里发愣。李隆基上前扶着武惠儿,温言道:“惠儿,你身子沉重,还是早点睡吧。朕将那边的事儿处置好,也就不过来惊扰你了。”
高力士很快带领十名太监候在门外。
李隆基于是带领一班人奔向南熏殿。
王皇后其时已然就寝,其被杂乱声音惊醒,睁眼一看就见李隆基沉着脸带领一班人立在面前。她不明所以,急忙披衣而起伏地见驾。
李隆基没有理她,向那名宫女沉声说道:“你说的偶人藏在何处?搜!”
王皇后一听“偶人”二字,顿时明白了李隆基的来意,一下子瘫倒在地。那名宫女居前指挥,数名太监依指示前去。很快,就听一名太监惊呼道:“找到了。”
高力士将找到的偶人递给李隆基,此偶人并不很大,系用霹雳木雕成,样子做得相当精致。
李隆基看完正面,再看背面,依稀发现那里似写有一行字。他急令高力士掌灯过来细观,待他看清了字样,不由得大怒,脱口骂道:“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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