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节(2 / 2)
贺知章与李白辞别玉真公主,即从复道前往兴庆宫。此复道非常人可行,若无玉真公主吩咐,宫人万万不敢放二人行此复道。
李隆基近来少往勤政楼,多在兴庆殿听了李林甫禀报之后,即与杨玉环四处游乐不已。海池之中、曲江之畔乃至梨园,多见二人相伴的身影。此时杨玉环尚在内殿梳妆未罢,李隆基正坐在案前阅读奏章,闻听贺知章率李白来见,即同意二人入见。
李白随贺知章俯伏在地,叩首说道:“草民李白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隆基唤二人平身,然后起身打量李白,脸含微笑道:“呵呵,想不到草莽之中果然有大才子。贺公,看来科举之制不能将才俊悉数网罗,李白若非由你荐来,我大唐岂非少了一个‘谪仙’之人?”
李白听到皇帝如此平易近人,心中大起亲近之感,躬身说道:“草民本无才识,入乡试而不能,不料今日能睹圣颜,实在荣于华衮。”
“哦,李白不用太谦。朕听贺公赞你幼熟诗书,长大后游历天下,能懂番文,可谓博识超人。朕这些日子略读了你的诗稿,颇为赞许贺公‘谪仙’之说。想那韩朝宗为何许人物?因你一句‘生不用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由此名扬天下,可见你笔力之健啊。”
李白当初写《与韩荆州书》,其中多用溢美之词,无非想让韩朝宗向朝廷推荐自己。写此书的时候,李白刚刚三十出头,如今一晃十余年过去,李白已四十二岁。其想起前事,不由得感触万端。
李隆基继续说道:“你这篇《梦游天姥吟留别》,实为近作吗?唉,朕读罢此诗,果然如登仙界呀。”
《梦游天姥吟留别》系李白东游天姥山之后,某晚梦中忽然又回到如仙境中的天姥山之中,醒来后即一挥而就,其诗曰:
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越人语天姥,云霞明灭或可睹。天姥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天台四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
我欲因之梦吴越,一夜飞度镜湖月。湖月照我影,送我至剡溪。谢公宿处今尚在,渌水荡漾清猿啼。脚着谢公屐,身登青云梯。半壁见海日,空中闻天鸡。千岩万转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暝。熊咆龙吟殷岩泉,栗深林兮惊层巅。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列缺霹雳,丘峦崩摧。洞天石扉,訇然中开。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忽魂悸以魄动,怳惊起而长嗟。惟觉时之枕席,失向来之烟霞。
世间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事东流水。别君去兮何时还?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李白躬身答道:“禀陛下,此为草民在荆郡时所作。”
李隆基叹道:“自从宋之问与沈佺期将今诗格律大致固定,世人皆依其框而行。此诗与《蜀道难》一诗相同,并不寻求格律整齐,唯以文字表达心意而已,其不求整齐,不求字数,完全是信手拈来,然全诗浑然天成,能为此诗者,天下唯李太白一人而已。”
李白连连拱手谦谢。
李隆基又似调笑道:“‘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李白呀,朕为天下最大的权贵,你若为臣子,心颜能开吗?”
贺知章生怕李白说错了话,又不敢胡乱插言,只好静待李白回答。
李白的答话还算妥当,其正色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人臣能为天子尽力,即为莫大的荣宠。草民所谓之‘权贵’,即指那些蒙受皇恩而凌暴庶民者。”
李隆基微微颔首,看来颇为赞许李白的回答,又说道:“此诗中所称谢公,当指谢灵运了。谢灵运既有诗文之才,其诗文有清新恬静之韵味,又崇尚佛、道之法,只是未得善终,其为官之道要逊于其祖谢安许多了。”
谢灵运实为开创中国山水诗先河的第一人,奈何最终被宋文帝以“叛逆”之罪杀害,令后人惋惜不已。其曾祖父谢安官至东晋太尉,既有与王羲之等名士交游的“兰亭之会”,也有大败前秦的“淝水之战”,且得以善终。
李白答道:“谢安虽为后人钦佩,然他为相时要设法弥合王、桓等大家族的嫌隙,劳心甚多。若谢安此时登天姥山,终无谢公灵运的心情恬淡。”
李隆基闻言,先是愣怔一下,继而哈哈大笑道:“好呀,果然为李白,果然文如其人。贺公,朕欲授李白为翰林供奉,你以为如何?”
贺知章急忙对李白道:“太白,赶忙向陛下谢恩啊!”
李白知道自己终于成为朝廷的官员,然不知“翰林供奉”到底为何职,只好懵懵懂懂地伏地叩首谢恩。
李隆基唤其平身,说道:“李白今后以翰林供奉在朕身边,我们就可长相讨论了。”
李隆基话音刚落,忽听内殿传来脚步,一声娇呼也随脚步声传了过来:“三郎,我们这就走吧。”
想是杨玉环脚步太急,其语音刚落,人已冲至李隆基身后。李隆基侧头笑道:“玉环,怎可如此唐突?”
杨玉环这日依旧高髻,簪以金步摇,脸上的柳叶眉依然尖而妖娆。她今日未穿黄裙,改换一袭藕色着地长裙,肩上搭以纯白色轻纱,显得淡雅无比。
杨玉环看见前殿有人,急忙收住脚步,刚才笑意盎然的脸上顿时改为平和之色,那份雍容华贵的气质透彻而出,就款款地行至李隆基身侧。
李隆基道:“贺公你是相识的,贺公身边之人,即是名动天下的李白了。”
贺知章与李白急忙向杨玉环施礼。
杨玉环轻声说道:“哦,这就是李白了。陛下近来诵读李白之诗,有时竟然夜不能寐,妾当时就想:这李白到底有何特别之处呀?”
李隆基哈哈大笑道:“好呀,李白今后到了朕的身边,这曲词定彰异彩。李白,朕与贵妃日后入梨园之时,你务必跟随。”
李白躬身答应,随后与贺知章一同退出。
李白不明白“翰林供奉”的职事,出宫后即向贺知章问询究竟,并问“翰林供奉”为几品官职。
贺知章道:“翰林院不归门下省及中书省节制,直接归圣上差遣。譬如老夫为集贤院学士隶于门下省,而弘文馆学士又隶于中书省。”
李白道:“如此说来,翰林院因亲近圣上,其位就较为殊重了?”
“对呀,翰林院掌四方表疏批答及应和文章,其职能看似与‘中书门下’有些重叠,然翰林院由圣上直接差遣,而‘中书门下’却隶于左、右相,他们虽职能大致相同,其地位却差别甚大。翰林院若有人得圣上青眼有加,由此礼遇益亲,外人常常称之为‘内相’。”
“哦,圣上授李白为此职,看来有些重用的意思了。”
“翰林供奉因亲近圣上,又被外人称为‘天子私人’,其职任虽轻,然升迁之迅速,外人实难相比。”
“职任甚轻?到底为几品呀?”
“唉,若说品秩,实在不值一提。此职者无定员,自诸曹尚书下至校书郎,皆可得选,不过比照七品级给予些许俸禄而已。”
李白闻言,意甚沮丧,叹道:“原来如此啊。贺公,不管怎么说,李白得公举荐,终于得列朝班,李白深谢了。”
贺知章也看出了李白的怏怏之意,遂劝道:“瞧今日圣上待太白的态度,应当十分器重,假以时日,太白定能为圣上重用。”
李白摇摇头道:“贺公,我素有自知之明。圣上今日以谢公灵运为例,以喻示仕宦之道,想谢公灵运家学渊源,处乱之中游刃有余,不过未得善终罢了。以我李白仕宦之能,至今四十余岁,不过谋了一个无品供奉而已,又如何与谢公灵运相比呢?”
贺知章当然能听出李白的弦外之音,知道他对皇帝的授任实在不高兴,其心间也对李白萌生了一些不满。心想自己又是找玉真公主,又是向皇帝说项,结果却得来了个不满意。不过贺知章生性豁达,这些不满仅在心间一晃而过,随即大笑一声即作罢。
李白此时的脑海中留有杨玉环的倩影,他暗暗赞道,此女美艳无比,又风度雍容,难怪皇帝不惜夺子媳为妃了。
自拜见李隆基之后,李白的诗名由此不胫而走,由长安传出,渐渐冠于天下。
长安的梨园及五品以上官员宅中,皆有丝竹之声,近时李白之诗入乐而奏成为风尚。李白的《怨歌行》、《长门怨》、《长信怨》、《玉阶怨》等诗最符合此时长安仕女的口味,一时“怨”声大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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