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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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道:“陛下如此说,实在说到臣的心坎之上。自来诗酒相伴,人若平静沉稳,心中断难出现好句,臣之所以如此,无非想用斗酒换来好诗,即令臣快慰人生了。”

“嗯,你有此意不错,千万不可有屈子‘众人皆醉我独醒’卓尔不群之心绪。若是那样,我辈就愧对世人了。”李隆基正话反说,意谓李白终日邀醉,实不齿与世人为伍。

李白没有回答,只是哈哈大笑了数声。众人闻声,心中皆不以为然。李适之见状,有心帮助李白挽回一些局面,遂笑道:“李翰林,圣上召你前来,是想问你能识渤海国文否?”

李白一瞪眼睛,说道:“李左相有些健忘了。我们相处日久,你难道不知李白既识渤海国文,又善书之吗?”

李隆基有心瞧瞧李白是否虚言,遂笑道:“好呀,此为渤海国来书,李卿可先看一眼。来人呀,速备笔墨之物,就让李卿在这里当场回书吧。”

李白接过来书看了一遍,说道:“此有何难?陛下,不知回书篇幅若何?”

李隆基道:“若篇幅过短,难显我大国气度,至少千字吧。”

李白脚步蹒跚行至案前,看到一名宫女欲磨墨,就想起了那日高力士不肯上酒的情景,遂计上心来,拱手说道:“陛下,臣有一请,乞照准。”

李隆基道:“好呀,李卿但有所言,朕定依从。”

“臣曾经听说,高将军最善磨墨,所磨之墨精细匀称,陛下昔日最爱使高将军所磨之墨。臣斗胆请旨,今日之墨就由高将军来磨如何?”

李隆基笑道:“磨墨还有高下之分?朕今日第一次听说。看来这传说之事实为形形色色,高将军何曾替朕磨过墨了?”

李适之觉得李白在胡闹,移步过来轻声说道:“太白,不许胡闹。”

李白充耳不闻,兀自说道:“奈何臣今日有此心意,若挫了心志,恐怕这渤海国文就难书了。”

李适之闻言色变,李白的这句话有些过火,竟然想以书渤海国文之事来要挟皇帝。他本想张嘴再劝,不想高力士已行到案前,脸含微笑道:“好呀,能为‘谪仙’磨墨,实为咱家荣幸。李翰林,请稍等片刻,此墨即成。”高力士说完,已挽起袖子取过墨锭,低头磨起墨来。

李适之暗自叹了一口气,慢慢退回原地。李隆基见高力士不顾身份,可谓谦逊之极,心中也大生感触,叹道:“记得九龄也善渤海国文,奈何九龄已逝,墓木早拱,今日天降李卿来此,高将军欣然磨墨,传之后世,也为一段佳话了。”

李林甫见李白如此醉态再行狂悖之举,心中妥帖无比。张说、张九龄主政之时,对文学之士既偏爱又倚重,遂使朝中上下遍布文学之士身影,将非科举出身之人挤压得颇为逼仄。自从李林甫主政,他不像张说那样大力渲染,仅是暗暗地将那些非科举出身者调至重位,由此格局大改。李林甫之所以坚执循资格授任,即是要厘改此前超授科举之人的状况,使后续之人并重。李白今日恃才胡闹,皇帝虽隐忍未言,心中肯定对李白乃至文学之士顿生恶感。一个很明白的道理就是:如此狂悖之人,若让他去主持一方,能行吗?

高力士磨墨毕,李白也就无话可说,他取笔蘸墨,开始奋笔疾书起来。

李林甫在李隆基面前时刻掌握说话的时机,他此时拱手说道:“陛下,瞧李翰林奋笔疾书的模样,其对渤海国文定是谙熟无比。大凡国运昌盛,则人才毕集,臣恭贺陛下德昭天下。李翰林既有此才,将来出使四番,定会使四夷赞我大唐有人。”

李隆基闻言微微一笑,并未言语。

李白很快将番书写好,然后捧至李隆基面前,躬身道:“陛下,此书已成,臣是否朗读一遍?”

李隆基道:“朕观李卿疾书之际,已知卿果然谙熟渤海国文。朗读就不必了,就依此下诏吧。李卿,你回书有功,朕赐彩绢二十段予以旌扬。”

李白急忙谢恩。

李隆基又道:“李卿酒意未消,又回番书,委实不易。适之,你这就携李卿下去吧。”

二人走后,李林甫又躬身奏道:“陛下,臣观李白委实才华横溢,又懂四方番书,不如将之调入鸿胪寺重用。”

李隆基瞧了高力士一眼,叹道:“重用?李白不过狂生一个,其日日饮酒,你不怕他误事吗?”

数日后,李白再入贺知章宅中饮酒,感觉这日的贺知章有些异样。此前酒仙们相聚贺宅之时,酒可以豪饮,然案上果蔬相对简单,自是以饮为主了。贺知章一生好友豪饮,又无其他进账,仅靠自身俸禄,当然有些窘迫。

这日的几案上,却摆满了各色肉食果蔬,其样既多,菜式又精。李白见之不免生出疑窦,遂问张旭道:“今日非年非节,贺公设如此盛宴,莫非有喜庆之事吗?”

张旭答道:“哦,确实有大事发生。开席之后,你自听贺公如何说话,便知端详。”

除了菜式精美之外,李适之还将他那些不轻易示人的珍贵酒器搬了出来,计有蓬莱盏、海川螺、舞仙盏、瓠子卮、幔卷荷、金蕉叶、玉蟾儿、醉刘伶、东溟样九种。这些酒器各有妙用,如蓬莱盏上有山、象三岛,注酒时以山没为限;舞仙盏有关闸,酒满则仙人出舞,瑞香毬落盏外。李适之在京中不仅以嗜饮出名,其酒器因独出心裁,亦为长安一绝。

众人入席之后,分别依各自爱好取过酒器一种,然后注满了酒。众人闻到酒味,知道此酒是李琎携来,不由得喜笑颜开。

李琎自号为“酿王兼麴部尚书”,其有独特酿酒之法,所酿之酒滋味独特,亦为长安一绝。他将酿酒之法辑成《甘露经》秘不示人;又运来云梦石砌渠蓄酒,名为泛春渠;再以金银制成龟鱼等形酒器,然后置于渠中,以备随时酌酒。他所酿之酒因用料考究,产量不多,外人极难品尝。众人看到数只大坛摆在一侧,知道汝阳王这日大方无比,自是允大伙儿豪饮一番的,由此皆有欣然之意。

贺知章举盏说道:“诸位,老夫今日蒙圣上恩准,即时辞官度为道士,后日就要离京返乡了。今日蒙汝阳王赐来美酒,李左相借来酒器,我们就大醉一场。来,请同饮此盏。”

李白将酒饮尽,心中顿时涌出伤感,他环顾左右,叹道:“原来贺公辞官回乡,李白为最后知悉之人。唉,贺公离京,我们这‘八仙’之名也就从此散矣。”

贺知章道:“太白不必伤感。老夫今年八十有六,此生得蒙圣上不弃,既为官身,又可呼朋聚友,放浪形骸,不料暮年之时又成就‘八仙’之名。来,请再饮一盏,老夫今后返乡为道,还会记挂着诸位。”

众人依言同饮,其中有人想道,贺知章已为高龄之人,其家乡在会稽山下,那里距离京城何其遥远,那么此番饮后,若想再聚,恐怕虚妄得紧;更有人想道,只怕从此一别,今后难再相见了。

张旭看到场面有些沉闷,遂起身道:“人生动如参商,诸君能够聚首,且在京中得了‘八仙’之名,实有深厚之缘分。贺公向为旷达之人,我们与其分别固然伤感,然此伤感若被贺公带回家乡,即为诸君之失。来吧,大家或饮或放歌,须延续往日之状,此方为贺公之愿。”

贺知章闻言捻须大笑道:“对呀,还是伯高最识我心。你们为老夫送行,若效那凄凄惨惨模样,就愧对了‘八仙’的名号。”

席间的气氛终于慢慢地恢复了常态。此日实为“八仙”最后一次在京中聚饮,若有人不得醉归,就愧对了这番情意。是日座中人人喝得烂醉如泥,一大半人需被人搀扶回去。

李白孑然一身无牵无挂,此前在贺宅中大醉之后即被人扶入客房中安歇,今日亦复如是,李白入得客房即躺在榻上呼呼大睡,此前他大醉后往往一觉睡到翌日午后。

李白的性子虽豁达,然贺知章即将返乡离京,让他心头生出许多依恋。饮酒之时虽如往日一般狂饮放歌,然毕竟掩不去心头的那丝伤感。他睡至四更时分,因口渴忽然惊醒,遂黑暗中起身喝水。贺宅的客房虽不奢华,然室内洁净,且一应物品具备,仆人们素知李白的习性,早在案上为他备好了醒酒汤。李白披衣而起,熟练地摸到了茶盏,然后一饮而尽。李白此后再难入眠。

李白当初蒙李隆基召唤入京,行前写道:“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说明其建功立业之心甚为迫切。然其入京已久,只有一个翰林供奉的名号,看来皇帝无非把他看做一个作诗写序的应景之人,离李白出将入相的理想相差甚远。李白由此十分苦闷,这种苦恼渐渐变成愁绪弥漫李白的全身,这晚又被贺知章离别的伤感勾起,愈发变得浓烈起来。

他酒意并未全消,然已清醒大半,遂披衣而起燃亮烛火,在室内踱步转圈。他推窗外望,就见院内的月光如银泻地,竟有些许清凉之意。

此时正是李白作诗的最佳时机,他一时兴起,转身走至案前,提笔写道: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

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

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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