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节(1 / 2)
座下诸人当然喜笑颜开。
李林甫又接着道:“圣上昨日与我谈起此事,圣心也颇为欢喜。然我当时心有隐忧,夜里竟然为之难寐,我今日因之不入中书省,就直奔御史台了。”
众人看到李林甫的脸色渐至郑重,其心皆提起来,就愈发无声地关注李林甫下面的言语。
“中书省右补阙杜琎的事儿,诸位想来皆已知闻了吧?”
吉温答道:“杜琎无端妄语,竟然上书言说天下黑暗,由此抹煞圣上大治之功,实为忤逆之言。后来我等听说杜琎不过被贬为县令,心中甚为不平。杜琎此罪,虽杀之也不解恨,谁让圣上与右相宅心仁厚呢?”
中书省有右补阙,门下省有左补阙,皆为六品官,其与谏议大夫功能相似,即随时谏朝政及皇帝诏敕之失。数月前,右补阙杜琎不知犯了哪一根筋,写了一道洋洋五千言的奏书。李林甫见其中多写天下诸失,且许多事儿皆为李林甫所为,他当即扣下此书不让李隆基看到,仅向李隆基淡淡说到杜琎大逆不道予以贬官,李隆基对一个六品官员毫不在意,就随口同意了。
李林甫厉声道:“杜琎职掌与诸位有些相似,其固然可以言无不忌,也不该颠倒黑白胡说八道呀?譬如天下殷富,四方来朝,杜琎却妄说危机四伏,实为昙花一现,诸位能赞同其言吗?不说诸位,就是到田野里随便寻来一个老农夫,他也不会赞同杜琎之言的。”
众人纷纷颔首赞同。
李林甫又长叹一声,说道:“我之隐忧,恒由此起啊!为人为官者,首要者须判断大势,不可逆势而动。杜琎之所以被贬官,就是不明此节。”
吉温此时已大致明白了李林甫的来意,躬身说道:“右相大人仁慈为怀,刚才谆谆所言,其实还是为着下官们的身家着想。”
李林甫微微颔首道:“哦,就是这话。若天下凋敝,乱象纷生,此情正是诸位大展身手的时机。方今天下花团锦簇,国势蒸蒸日上,诸位应顺应大势,多添好言才是。那些没来由的添乱混账之语,诸位须以杜琎为鉴,今后还是少说为佳。”
众人见李林甫推心置腹,于是纷纷答应。
李林甫此时脑中晃过一物,心中就有了一番精辟之语:“诸位皆知宫中的立仗马吗?”
宫中规制,每日寅牌之时,宫中正殿侧宫门外,皆有八匹厩马分列左右厢,以为仪仗,候仗下即散。这些骏马皆养得高大威壮,以显仪仗之威,是为立仗马。御史台的御史官秩虽低,然皆有入宫面圣的机会,他们此前对立仗马不太注意,现在李林甫提起,他们纷纷忆起了立仗马的模样。
李林甫继续说道:“这些立仗马日常按三品之俸予以豆料,由此被养得膘肥体壮,它们立在殿前,颇有威仪之状。然立仗马之所以能为立仗马,就在于它们立在殿前须终日无声,若有马妄自鸣叫一声,就会被黜而不用。嘿嘿,被黜之马今后虽欲不鸣,妄想再享受三品俸料,它还能失而复得吗?”
李林甫的这番话最符合其身份,其以宰相之身说出威胁之语,以堵塞众人言路;此前张九龄等人鄙薄李林甫少文,这番话即为最好的注脚,因为这句话以马来喻官,实有侮辱之意,其中透露出李林甫内心的极度刻薄。
众人默默品味李林甫的话,座下又是一片寂静。
李林甫生怕众人不明白,又加重语气说道:“当今圣上实为不世出的明主,诸臣欲顺之尚且不暇,哪有时辰说些不恭顺之言呢?”
吉温当即说道:“诸位,右相大人这番话,实为我辈自身着想。请右相大人放心,今后自下官为始,皆牢记右相大人这番金玉良言,不敢妄行其是。”
座下众人心向李林甫者为多,于是纷纷出言向李林甫表达忠心。李林甫见今日已达到此行的效果,脸色再复灿烂,遂在众人簇拥下离开御史台。
后数日,李林甫向李隆基建言,欲改授吉温为户部侍郎,王鉷为御史大夫,李隆基当即准奏。杨国忠听到这个风声后,认为太府卿与御史大夫虽同秩级,御史大夫却能寻任何人的毛病,就比太府卿风光多了,也找李隆基求为御史大夫。
李隆基道:“卿善理财之事,如何又瞧中御史台了?”
杨国忠当然不敢说御史大夫较之太府卿要风光许多的理由,仅说若兼知御史大夫,可以更加有利于理财。李隆基信了他的这番鬼话,说道:“授任王鉷为御史大夫的制书已发,朕不能朝令夕改。也罢,卿既认为有利于理财之事,就权在御史台兼知御史中丞吧。”
杨国忠急忙谢恩。
杨国忠之所以坚执入御史台兼职,其内心中实有与王鉷较劲儿的心意。
王鉷现在不再兼职户部侍郎,从而入主御史台,看似与户部没有了干系,然他身兼的二十余使却并未拱手交出。则他现在虽不在户部任职,此前的财税大权一丝未失。杨国忠因新近立功得皇帝宠爱,早对王鉷手中的实权虎视眈眈,他之所以如此,缘于他有更大的觊觎。
赌徒的心理,往往得胜时傲视天下,而手风差时,又有患得患失之心,模样儿不免猥琐顺承。杨国忠现在春风得意,乍然又成三品大员,其下一个赌注当然不屑于同秩级的王鉷,他之所以与王鉷较劲,其实意在李林甫的宰相之位。
杨国忠入朝数年,对权倾天下的李林甫献媚有加,甚至不惜充当李林甫的先锋打手。然他慢慢冷眼旁观,渐渐瞧清楚了李林甫行事的路数。其路数之一,即是身边要有一帮得力的帮手。
李隆基突然让杨国忠荐人,此举实为雪中送炭,让杨国忠在京中一举有了两名得力的帮手。
章仇兼琼与鲜于仲通此前施恩于杨国忠,如今终于有了回报。二人入京后,断然不敢在杨国忠面前以恩主自居,皆变得恭顺小心,变成了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
鲜于仲通虽为京兆少尹,然京兆尹位置空悬,鲜于仲通就有了主持京兆府之实。他此番入京,少不了携带巨财,并将其中的绝大部分奉与杨国忠。
杨国忠看到眼前这数担金珠宝货,脸上无动于衷,说道:“鲜于兄初入京城,尚无住宅,这些财货就拿去购置一处宅子吧。我现有俸禄,圣上赏赐又不少,手头还算宽裕。”杨国忠此前口呼鲜于仲通为“主人”,此次见面不觉就改了称呼。鲜于仲通未有不适之感,且觉得杨国忠呼己为兄,有些受宠若惊了。
鲜于仲通见杨国忠推辞,哪儿知道杨国忠替皇帝敛钱之际,他自己也是赚得盆满钵满呢?其日进斗金,岂会瞧得上鲜于仲通所赠小钱?可见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鲜于仲通不明其意,坚执要赠。
杨国忠叹道:“国忠昔年困顿之时,得鲜于兄相助方得保全。若无鲜于兄相助,哪儿有国忠今日?也罢,我先收下此物,待兄离府时再转赠于兄,如此就为国忠的一点心意吧。”
鲜于仲通见杨国忠坚执不受,心中感动,只好答应。
杨国忠又道:“鲜于兄今后执掌京兆府,知道其中的奥妙吗?”
鲜于仲通道:“京兆府知京中庶事,因京中达官贵人太多,最应小心谨慎。下官到任后,不敢肆意妄为,凡事还要到杨大人这里讨要主意。”杨国忠虽呼鲜于仲通为兄,鲜于仲通却不敢倚老卖老,老老实实以官职互称。杨国忠起初不许,待听了数日后,也就觉得顺耳,遂不再坚持。
杨国忠摇摇头道:“错了!京中达官贵人虽多,哪一个敢在我杨国忠恩人头上撒野?鲜于兄,你勿复为虑,凡事就由国忠替你做主即可,不用怕他们。”
鲜于仲通道:“下官不知,乞杨大人分解。”
“嗯,京兆府有一个名为罗希奭的法曹,鲜于兄知道此人吗?”
“下官知道。外人常以‘吉网罗钳’来喻说二人,罗希奭就是其中的‘罗钳’了。听说那罗希奭手段毒辣,人闻其名就闻风丧胆。”
“对了,就是此人。吉温与罗希奭闻名天下,鲜于兄知道他们得何人授意吗?”
“听说此二人早年皆为李右相门客,他们能够发迹如此,想来李右相脱不了干系。”
杨国忠闻言赞道:“鲜于兄果然讯息通畅,虽僻处蜀中,对朝野之事皆在掌握之中。不错,吉温与罗希奭一前一后任京兆府法曹,此职虽微,却能掌京中刑狱之事。李林甫这些年来恃此二人,办了许多大案啊。”
“下官在蜀中,也知皇甫惟明案、杜有邻案及王忠嗣案皆由此二人所办。”
杨国忠冷笑道:“哼,李林甫通过此二人控制京中刑狱之事,又对御史台不肯放手。他若想兴大狱,不过在其一念之间。”
“杨大人何出此言?下官听说,李右相其实待杨大人甚为关爱。”
“甚为关爱?与王鉷相较,他还是关爱王鉷多些。”杨国忠说到这里,脸上早变成了愤然之色。
鲜于仲通毕竟浸淫江湖多年,对人间鬼蜮之事最为明晓。他一转念间,很快知悉了杨国忠的心意,遂决然说道:“下官既为京兆少尹,即为罗希奭的上官。下官入职之后,慢慢寻出罗希奭的不妥之处,想法将其贬斥就是。”
杨国忠摇摇头,说道:“李林甫知道鲜于兄为国忠恩人,若鲜于兄将罗希奭贬斥,那李林甫定然迁怒至国忠身上。鲜于兄,那李林甫为相十余年,可谓枝繁叶茂,我们若公然与其相抗,那是得不到好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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