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鬓楚腰 第58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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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来,陆家因镇守边关,受百姓爱戴,甚至在宣同各府,百姓只知陆家,不知皇室,他不可能毁了祖宗百年基业,不可能让大梁百姓,无端承受战乱。

于私,陆家一族,但凡嫡出,几乎没有善终,马革裹尸,真的不是一句空话,多少先祖,就算是死,也要死在战场上,一代代延续至今。自陆勤年幼起,他亲眼所见,他的叔叔、他的父亲、他的祖父,一个个都死在边关,就连陆勤自己,也不能保证,每一次都能平安回来。陆家对得起刘皇室,说句大不敬的话,没有陆家,刘家凭什么稳坐江山,所以,他们为什么要坐以待毙,任人宰割?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先帝下嫁永嘉,为的就是夺权。永嘉一旦生下儿子,那就是他的嫡子,是日后的世子,一个亲近皇室的世子,一个亲近皇室的卫国公,意味着什么,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陆家族人心知肚明。

他没办法保证,没办法让所有人相信,他陆勤的儿子,他会悉心教导,绝不会倒戈皇室,不会出卖陆家,他担得起陆家军,所以有了陆致的出生。

他需要一个庶子,和刘皇室没有血缘关系的庶子,来安祖父的心,来安族人的心。在父亲的安排下,母亲为他选了七八个身家清白的婢子,他在一众人里,选了其貌不扬、最没有威胁的夏姨娘,她没有拿得出手的娘家,甚至唯一的亲人兄长,是个赌徒,他着人替她那个兄长还了债,然后纳了她。

唯一在他安排之外的,大约是庶子成了庶长子。

陆勤扪心自问,他这一辈子,忠君报国,对得起陆家祖宗,对得起大梁百姓,对得起他唯一的妻子,唯独对夏姨娘母子,始终留有一分愧疚。即便他能保证母子二人衣食无忧,但也只是衣食无忧罢了。

陆则抢走江氏,的确是长子技不如人,但长子仁厚天真至此,却是他一手造就,他既骄傲于嫡子的出色果敢,又不免对长子更加愧疚。但他再愧疚,也要逼得长子毫无怨言。

难怪当年母亲说,他实在偏心过了头……

陆勤沉默不语,陆则也不作声,拿过桌上摆着的长鞭,直直跪了下去,双手捧着长鞭,高举过头,定声道,“请父亲责罚。”

陆勤垂下眼,看着直挺挺跪在自己面前的儿子,他实在是最像他的儿子,固执强势的性格,战场上无所畏惧的勇猛,他似乎没有学到他母亲的温和,全然继承了他的性情。

陆勤沉默了片刻,拿过那条长鞭,丢在桌上,沉声道,“明日起,刑部散值,便去祠堂。我不着人看管,你自己跪足七晚。”

陆则垂下眼,颔首应,“是。”

“起来吧,此事到此为止。”

陆则起身,父子二人又就蒙古和藩王的情况,讨论了片刻,陆则今年虽没去宣同,但他对宣同各府的事情,也算得上了若指掌,尤其是蒙古各部,这是卫国公府世子必须学的。

说罢蒙古,陆勤提起瓦剌,道,“瓦剌那位大汗,年纪到底大了,身体大不如前,底下几个儿子,斗得急赤白脸,怕是太平不了多久了。”

陆则沉吟片刻,“森檀儿子虽多,但真正拿得出手,只有长子额图斯、六子达瓦齐、十二子阿玉奇、十九子敦多。森檀有意效仿中原,对长子颇为看重,之前来梁的,就是额图斯。至于六子、十二子、十九子,其母都是瓦剌大族,瓦剌不比中原,虽森檀受中原文化影响,看重长子,但其他几个兄弟未必服额图斯。只是,他们若真的斗起来,对我们不一定是好事。”

陆勤点头,“不错,其实谁继承汗位,对大梁来说,没有什么差别,但瓦剌大乱,先前的和亲,就成一张废纸。还有蒙古,蒙古和瓦剌同属一系,若从中拉拢,也未必毫无用处,瓦剌的浑水,已经够乱了。此事我会写折子递给陛下,建议大梁派使臣去瓦剌,你若进宫,也可提一提此事。”

陆则颔首应下,父子二人又提起京城诸事,正说到兴起之时,听得门外传来敲门的声音。

陆勤抬声叫人进来,“何事?”

嬷嬷是跟着永嘉公主从宫里出来的,资历不浅,但对着卫国公,倒是很有些畏惧,不敢造次,恭敬道,“公主道,您难得回来,她想留大爷和世子在明嘉堂用膳,不知国公爷这边可谈好了?”

陆勤点点头,“大郎方才先走了,你叫个人,去趟明思堂。我们就过去。”

嬷嬷恭敬应下,见陆勤没什么吩咐,便退了下去。

嬷嬷一走,陆勤也没了说话的兴致,边起身边道,“走吧,别叫你母亲久等。”

陆则起身跟上,父子还没出门,陆勤步子一顿,忽的咳了一声,“你跪祠堂一事,别叫你母亲知晓。还有你媳妇儿,也看着些,别让她去你母亲跟前哭。身为男子,若连妻子都管不住,实在很没本事。”

陆则扫了眼自家父亲高大的背影,倒没戳穿,只言简意赅道,“是。”

陆勤若无其事,继续朝外走,手背在身后,脚下步子越快。

第72章

父子几个走后,江晚芙便一直陪着自家婆母,二人喝茶说话,又去了趟琴室。她还是小时候学过抚琴,后来便一直荒废着,如今捡了起来,比起从前,倒是精进了不少。

一曲弹罢,永嘉公主略指了几处,露出温柔笑意,“你学的很快,再过不久,就可以自己试着谱曲了。”

江晚芙颔首应下,倒是想起一事,同永嘉公主说了声,便出去了一趟,从惠娘手里取了拿了个匣子,回到屋里,朝永嘉公主道,“先前看母亲的琴谱,多是各色花笺,想来母亲是觉得素白宣纸寡淡,我阿弟从苏州给我寄了些苏笺,便给母亲带了些过来,母亲试试趁不趁手。”

永嘉也不说什么客套话,她如今对自家儿媳妇的性情,也算有七八分了解,这孩子待人好起来,真是一门心思的。

“好,我瞧瞧。”永嘉接过去,打开盖子,里头堆着几刀苏笺,杏黄、露桃红、天水碧、粉白、浅蜡……颜色素雅,纸面光洁,纸张薄如蝉翼,纸纹却细如鱼鳞。永嘉摸了摸纸面,想起自己尚在闺中时,父皇每每得了新笺,都会着人送到她手里,当时那种欢喜之情,时隔多年,竟也觉得,仿佛就在眼前一样。

当即叫侍奉茶水的丫鬟,取了笔墨来,沾墨,写下“永嘉”二字,果真落笔不晕。

“苏州造笺的工艺,倒是很不错。”永嘉赞不绝口,含笑望着江晚芙,“你有心了。”

江晚芙见婆母喜欢,自然也很高兴,听婆母这样说,忙摇摇头,“您别这样客气。我自嫁给夫君,蒙您不嫌弃,一直十分宽容。旁人家的婆母,哪有您这样好的,分明是将我当女儿的。”

她这话说的真心,永嘉听着,也觉得熨帖不已,面上笑意愈发柔和,叫丫鬟好生将这匣子苏笺收起来,婆媳二人又坐了会儿,便差不多到了午膳的时候。

嬷嬷进门来回话,提起陆致不在府里。

永嘉听了,倒没太在意,她本就不是很爱管着庶子的人,点点头道,“大郎不在,就别请夏姨娘过来了,省得她不自在,叫膳房给她添一桌。”

嬷嬷应下,“是。”

江晚芙在一旁听着,不自觉看了眼自家婆母。

永嘉见她看自己,倒是朝她一笑,也不多说什么,只道,“走吧。”

江晚芙跟在她身后,朝外走,心里却还在想方才永嘉公主提起夏姨娘时的语气,很淡然,听不出什么情绪。

就她这些日子和永嘉公主的接触,她能感觉到,自家婆母对夏姨娘,算得上很宽厚,她似乎不在意夏姨娘。

当然,夏姨娘在府里没什么存在感,除了生下庶长子,好像压根不存在这个人一样,她也从不出来走动,不像陆二爷的妾室,偶尔她还能见到几回,从惠娘等人口中听到几句哪个又得宠了、哪个又失宠了。

江晚芙不由得想到自己身上,若是陆则纳了妾室,她大约是做不到像永嘉公主这般淡然的。

心里没这个人的时候,自然能够贤惠,但你若心里有他了,什么贤惠规矩啊,都得给感情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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