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兮凰兮从我栖 第36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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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由不得白术不想及过往,竹林的疏密,地面上月牙状的毕叶草,入口一块无字石碑……世界竹林有千千万,却远没这一座肖昆仑后山的竹林肖得真,仿佛是连根带土地端来,连气味都像极了昆仑。

昆仑,昆仑,她的家,她有两百年没回去了。

白术摸了摸自己的脸,转身要走,见廊桥上走来一众侍女,手中皆端着食盒样的器皿,看样子是要进紫竹林。走在最后的一个,忽然停了下来,同前面领队低语几句,将食盒交予旁人后,往另一处走去。因为隔得远,白术听不见她们在说什么,白术将手移至心口,顿了顿,接着跟了过去。

过一会,那名离开的侍女回来了。

帮她端食盒的侍女似乎很不高兴,愠道:“下次再遇上这种事,就不等你了。”

后来的侍女垂下眼眸,没有说话,默默接过食盒,随着一众人继续前行。

白术在心中松口气,还好,没有被发现。又在心中暗笑一番,怎么都过了两百年,自己还是没能熟悉魅叉的身体:神、仙、凡、妖,只要不脱离三界,她皆可化形,除了修为无法幻化外,便是连气泽都可以模仿的。

白术自嘲道:用昆仑那个不学无术的仙姬的身份活了太久,以至于到这个“幻化术”修得极好的身体里,有些不习惯呢。

曲径通幽,林中小道起先是窄窄一方,愈往里走愈宽阔,翊泽在林中设了不少障眼术,领头的侍女叠过好几层幻境,才将众人带入竹林深处。

入眼便是一间用青瓦、枯稻,翠色竹节修成的小屋,四角挂着碎玲珑玉,门口正中悬一块小匾,匾上三字笔笔俊逸——桃源居。

“殿下,该用膳了。”

男人一袭明黄色长衫,衣襟袖扣都绣了龙纹,发束金冠,一丝不苟,平添股威严气息。白术此前总见他穿黑白两色,前者利落,后者清爽,都很衬他的气质,简单干净。

那时候他是她傻不拉几的旸谷,她会动不动就揉他的脸,骂他傻,那时候他们已谈婚论嫁。

白术这才意识到,比起素白墨黑,男人更适合的是这样耀眼的色泽,他本就是九天太子,位高权重,受万众瞩目——他当得起。

“放下吧。”翊泽手上执着卷书册,修长的手指捏住树叶,说话时,头也不曾抬。

“是。”

领头的侍女带着众人将饭菜一碟碟拿出,搁在桌上,白术排在最后,她手上捏着盘子,视线则落在翊泽身上,落在他的心口处。

那里……没有心脏。

如果素萦说的是真的,那么翊泽,是一个没有心的神仙。

神仙除了靠修为驻颜,获得不朽之身外,还需心脏助其修得长生。凡人的心是一团血肉,跳动则生,停止则死,神仙的心则不然,心脏里裹着的是修为的本源,被称作内丹的东西,内丹在,则长生而不老,内丹失,则失去了永寿的能力。

翊泽没有内丹,纵然他是皇族,是未来的天君,长则千年,短则百年,他便会迅速消亡,神魂寂灭。

白术不知翊泽将心剖出后做了什么,又将它留在了哪里,她只觉此刻自己心口生疼,仿佛翊泽当日的剖心之痛,她正替他受着。

“发什么愣?”同白术站一处的侍女用胳膊肘推了推她,“该走了。”

“嗯。”白术应道,临行前,她再度向翊泽望去,男人始终低着头,目光落在书册上,眉心微微皱起,拧成一个“川”字。

白术喃喃:“是该走了。”

脑海中她最想忘记却又挥之不去的一幕再度浮现:

裹在斗篷里的神秘人,看不清容貌,说出的话语却字字诛心。

——天降异变,妖星纵横,你存活一天,便克他一天气数。

——荧惑守心,相争相斗,注定要陨落一颗。

——只有你死了,他才能活。

***

白术随着众人离开紫竹林,寻个契机又回到她迷晕自己幻化了的侍女的地方,转过一条长廊,见四下无人,白术便将容貌换了回来。

袖里放着备好的解药,白术还未走到她藏人的假山,入耳先是一声惊呼,“呀!这里怎么有个人?”

白术心道:不好,给人发现了!

她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想着那侍女醒后同今日其她侍女一核对,必能发现猫腻,届时指不定要追查到她头上来。

本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情,白术又往前走几步,身子藏在一根合抱粗的石柱后面,脑袋探出去,想看看是谁乱了她的计划。

假山前站着一男一女,男子着官服,离得很远,看不清容貌,只觉一股清冷冷的疏离之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女子倒是姿容清丽,神色也温柔亲切,着一身水绿罗裙,梳双平髻,发髻末端簪了一排清雅的茉莉,她说完后,忙去汲水,用湿手帕小心擦拭着那名侍女的脸。

其实白术是*之术施得并不重,很快小侍女便醒来,看清救她的人后慌里慌张地跪下来,“绣、绣绣姐姐,环儿并非故意偷懒在此睡觉的,绣绣姐姐可千万别告诉……”她话说一半,像被卡住了喉咙,瞪着眼,张着嘴,一脸惊恐地看着绣绣身后的男人,“上、上神。”

绣绣收了手帕,“你放心,我不会说的。”停顿一下,看向极风,见极风一字不吐,背过身去,松口气,拍拍环儿的手背道:“上神也没有怪你的意思。”

躲在石柱后的白术心想,倒是她多虑了,这叫环儿的小丫头还真是,真是可爱得紧。

看着绣绣将小侍女扶起,白术觉得鼻头有些酸,离开的这些年里,她时常会想起绣绣,两百年前她让绣绣陪她一同犯了次错,不知她死后,大哥有没有原谅绣绣。

有家不能回,有亲不能认,白术一是怕自己再度现身,会不会又向上次那样为翊泽带来灾祸,再者,她就算回来了,家里人,还认得她吗?

她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生着一张怪异的脸,无眼,无鼻,无口,无耳,会吓坏路过的海妖精,会被她们责怪,长得这样丑还要出来吓人。

如果只是她自己一个人去承受的话,她是受得住的。人身本骸骨,皮相化诸行,一旦瞑目去,茕茕作荒茔。这一点,她体验过,所以她看得很开。

白术怕的是,阿爹阿娘见了她会怎样想?受于父母的身体发肤,她没有了。哥哥们见了她会怎样想?他们还能认出她吗?愿意接受这样的她吗?

白术不想给他们带来麻烦,不想给昆仑带来麻烦,她宁可自己孤孤单单两百年。

靠在柱子上唏嘘一阵,白术有时候挺高兴自己没有眼泪,这样始终不会叫人看见软弱,有时候又很不喜欢,比如现在,她觉得哭出泪来会好一点,至少不用像现在这样难过。

冷不防,身后传来男子低沉清冷的声音,“这位小友,为何在此偷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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