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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鞠云韵冷笑一声:“反对。现在是二十一世纪,还提什么身份。容我说句题外话:和被告律师这种连小学老师教的‘人人平等’都记不住的律师辩论,真是浪费整个法庭的时间。我的委托人没有义务回答你这个浪费时间的问题。”

陶清风示意无妨,他能回答,声线依然很平稳,说:“我是星辉的签约艺人。谢国珉是星辉法人代表谢东来的儿子。我们和星辉公司都有关系,并不需要特别的认识方式。身份代表什么呢?身份只是一种角色。你是律师,但你除了律师这个职业外,难道就没有别的角色吗?如果一个人以身份为自己的全部,就像是把自己当做一支笔一本书那样纯粹的一个物品了。有的人觉得出身不好带着枷锁而自我否定。谢国珉则是完全相反的,以为出身代表一切,可以肆无忌惮欺压别人。只用生活的某一方面来定义自己和他人,我觉得这是谢国珉之所以又站在被告席上的原因。”

法庭里安静了几秒钟,鞠云韵站起来继续道:“好了,我的委托人,已经用萨特的身份认知论,回答了被告律师可笑的问题。现在能不能让被告继续回答,为什么敢光天化日绑人?”

陶清风并不知道什么萨特的身份认知论,他只是很朴实地说了自己的想法,看来和某个他不知道的哲人观点相同。

证据呈现上去,谢国珉的罪是逃不了的。鞠云韵只不过在争取给法官留下个谢国珉必须重判,否则无法起到效果的印象。而谢国珉的辩护律师也知道判决免不了,只是一直想把事情扭曲成陶清风是自愿被“和x”。但是并没有实证,唯一能证明陶清是自愿爬床的庄宇徽,又因为有串谋嫌疑,无法作为证人。一直到休庭,谢国珉一方被逼得左支右绌,都快无力招架了。

等法庭辩论和法庭陈述做完,审判长宣布,半小时后宣布判决结果,第一场就此结束。

法院开庭的陈述和辩论做完,宣判结果可能是当天,也可能是过一段时间。而在华大律所的努力,和严家的关照下,当庭宣布要比择日宣布好得多。因为时间拖得越长,谢家就越容易钻空子。尽早宣判后,谢家就无法再在结果上动手脚,只有两条路可以选:一是不服找上一级的人民法院上诉,二是接受判决结果。

半小时后,法庭宣布:谢国珉人身伤害罪,有期徒刑,五年,无缓刑。

这已经是谢东来倾尽全力的结果了,这些天,谢东来的头发都白了大半,财产私人的损失了几百万,公司业绩也被严家落井下石地趁病要命,这季度营收额起码损失十几个百分点。但还是没法让谢国珉判缓刑,也没法拖延判决时间。谢东来今天没到场,因为第二场庄宇徽一案的原告席上就有星辉娱乐公司的法务代表。身为董事长,他的脸实在不能丢得更大了。

陶清风看向被告席上,谢国珉依然无神又浑浊的眼神,对这样的结果,谢国珉脸上流露着灰败的冷漠,不知是通过家里关系提前已经知道、自暴自弃接受?还是准备再去上一级法院上诉,所以不在意?

陶清风只知道,谢国珉在听完判决结果,起身离席时,转过头对陶清风投来一道深刻怨毒的视线。而陶清风不避不躲,平视地看了回去,毫无波澜。

第二场在一个半小时之后开庭。这是陶清风第一次,不是通过记忆中的影像,实际地看到庄宇徽。这个男人比记忆中更阴霾,但是眼神却不再像记忆里那样闪着鹰视狼顾的光,同样显得很疲惫。

陶清风和星辉法务代表坐在原告席这边。庄宇徽坐在被告席上,投向陶清风的目光非常复杂。

被告辩护律师陈述说:“我的当事人庄宇徽,是原告陶清风法律意义上的监护人。他从小对陶清风栽培教养,并非真正把他当做童工使用。”

鞠云韵道:“反对!收养监护只不过是给欺压童工披上名正言顺的外衣。在陶清风十四岁前,是不折不扣的,无监护关系的童工。”

庄宇徽开口,嗓音是长期抽烟形成的烟嗓,说:“我想问原告一个问题。”

陶清风发现,听到庄宇徽说话,自己的身体竟然在发抖。他自然是对庄宇徽没有任何畏惧的,是身体原主人的某种生理应激,竟然害怕庄宇徽到了这个地步?哪怕灵魂已经消失,但留下的这具身体还是会有害怕的反应。

法官说:“被告人可以问原告一个问题。”

庄宇徽说:“清清,我不知道你对我意见这么大。小时候,是你自愿留在叔叔的酒吧里的。我从那时候就免费给你吃住,相当于那时候就收养你了。后来也没亏待你。只不过给你管着钱,怕你乱花,本来以后都要还你的,你太心急了……”

陶清风听到他喊“清清”只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竖起来了,他强忍住不适,难以抑制对身体原主人的哀和怜,对庄宇徽的怒斥道:“你这只豺狼,还要戴伪善的假面吗!”

鞠云韵怕陶清风情绪激动,连忙接过话头:“从我委托人的反应,很显然并不是庄宇徽口中的‘没亏待’。现在请被告人回答我的问题:你口口声声说收养陶清风,为什么还让他在酒吧驻唱。这就是你的收养方式?哪家正常的养父母会干这种事?”

庄宇徽没有说话,他的确比谢国珉老奸巨猾,也更深沉些。他不说,他的辩护律师自然会替他顶上:“酒吧驻唱就是童工的工作?陶清风可能就是业余时间在那里玩吉他呢?酒吧不准小孩子去唱歌跳舞放松吗?”

面对对方辩护律师的胡搅蛮缠,陶清风收敛了情绪,敌不动我不动。陶清风也不说话,任鞠律师辩护发挥。

“陶清风究竟在酒吧是玩还是当童工,当然是由证人来说明比较好。我们的第一位证人,是陶清风从前在酒吧驻唱时的同事,一个架子鼓手。”

法庭传唤进了第一位证人,那是个年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相貌平平,走到证人席上,看了陶清风一眼。陶清风心想,那应该是认识陶清从前的人。

架子鼓青年说道:“八年前,悦城大沙龙还叫悦乐酒吧时,我是酒吧的架子鼓手。因为我长得丑,架子鼓都放在灯光闪得少的角落。有一天,庄宇徽带来了一个漂亮的小孩子,让我配合他练吉他。那就是陶清。”

第62章 危险驾驶不要学

这个架子鼓青年, 其实长得不算丑, 但路人平平的长相估计在庄宇徽眼里, 没有带入娱乐圈的价值,就天天骂他丑。

架子鼓青年说:“陶清学了三个月吉他, 可以去表演了。他那时候十一二岁吧,抽条个子高,像十五六岁的。在外面就骗客人说他有十六岁。陶清大概在酒吧弹了三年, 嗓子变的那段时间没唱歌,其他时候是唱的。三年以后,庄宇徽加入了星辉公司, 悦城酒吧也要改建悦城沙龙了。原来乐队里的几个人,就只把陶清带过去了。其他人就留在悦城大沙龙里做其他下手活。我学了调酒当了酒保。做了两年, 就离开回老家开馄饨店了。”

鞠云韵补充道:“请证人说一下对庄宇徽的认识, 说一下对陶清的认识。”

架子鼓青年道:“庄宇徽是个很功利的人。在酒吧的时候, 他经常骂我丑,骂乐队里一个吹萨克斯的胖。那个时候他只对陶清脾气特别好, 天天在我们面前哄他夸他, 说他多乖多漂亮。说得我们其他人都很讨厌陶清。所以跟他也没有多少交情。后来陶清去了星辉娱乐,我差不多三年没见过他了吧。有天晚上忽然他发微信给我——我很吃惊, 我们连过年都不发拜年短信——他问我, 现在感觉怎么样。我告诉他, 我要回家开馄饨店了。陶清就说:他也想回老家。我就问他老家在哪里,他说在a省东边靠海的海箕村。我就说:那你回去呗,你现在是明星了。陶清说:他没钱, 也不能买票回去。我就很奇怪,问他为什么。但是陶清就没有再回我了。”

证人陈述完毕后,鞠云韵说:“这只是第一个证人,我们还找到了他口中吹萨克斯的,还有个弹电子琴的,都是以前陶清在酒吧驻唱时的同事。他们都能证明陶清在酒吧工作的性质——并且间接证明,陶清在星辉娱乐公司时,庄宇徽对他进行财产和身份控制的恶劣事实。”

星辉的法务代表在原告席上说:“七年前,庄宇徽的确以监护人的身份,给陶清关联银行卡。陶清成年后,财务依然把这些钱打到庄宇徽提供的银行卡上。但一来庄宇徽是星辉娱乐的副总,二来庄宇徽提供的银行卡,是陶清的名字开户的。财务按规矩办理,并不知道庄宇徽实际控制着这些财产。”

鞠云韵又说:“另外,庄宇徽给星辉娱乐公司造成的损失,主要在于他以不正当竞争手段,吃里扒外,逼走签约艺人;专横跋扈,恐吓签约艺人,这方面我们也有证人。”

进来陈述的证人是秦方辉,他说道:“我就是被庄宇徽‘专横跋扈地恐吓’的艺人。我毕业于华剧大学。虽然我不算出类拔萃,也很为自己母校骄傲。但庄宇徽在对刚毕业尚不成熟的我,使用了诸如‘你是我带过最差的’,‘没后台考个戏剧大学算个屁’‘你天生不适合演戏’‘导演其实对你不满意多亏我劝’诸如此类精神攻击,实则是为压低我的待遇耍的手段。当我醒悟过来时,已经签了很不平等的年约——还好他估计也没太看上我的资质,没让我签长约。反倒是因祸得福。我待满一年后就走了。但直到今天,我依然为他曾对我做出的评价而蒙受痛苦,并且陷入过很长一段时间的自我否定乃至抑郁。这也是我宁愿搅入这滩浑水,也要站出来指证他的原因。据我所知,庄宇徽和几个高利贷公司、赌场有关系。他利用压榨艺人的钱,去放高利贷。我曾在他办公室看到纹着刺青叫龙哥虎哥的男人,长得一副高利贷打手模样。这方面的线索,我已经提供给了律师。”

鞠云韵说:“我作为陶清风和星辉娱乐委托的律师,已经采证了庄宇徽合作的高利贷公司信息,详细都交付在案卷材料中。雇佣童工、压榨艺人、敛财放高利贷、养打手,构成了严重的犯罪事实。我呈上去的药物检测里,有陶清风自杀未遂所用之药瓶。我要求他,对我的委托人支付重度精神损失费。”

真凭实据是最好的判决材料。休庭后,过了半小时,法院作出的判决:庄宇徽被勒令偿还陶清风有史以来的八百三十二万酬劳,加上精神损失费共一千万。赔偿星辉娱乐公司两千四百万艺人损失费。判处庄宇徽有期徒刑七年,财产清偿后立刻执行。

不管庄宇徽能不能一下子拿出那么多钱,总之他的财产包括悦城大沙龙在内,已经悉数被冻结。相关机构也要顺藤摸瓜去查那几个高利贷公司的违法犯罪行为了。

陶清风听完这一场判决,最后向庄宇徽那边看过一眼,庄宇徽的表情亦是冷漠,无悲无喜地和陶清对视一眼。这个眼神却比刚才谢国珉的怨恨恐吓眼神,更让陶清风觉得狠毒。

可惜只能判七年,因为在世人眼里,并没有真正搞出人命。可是,别人不知道,陶清是真的死了。陶清风暗地里想:庄宇徽身无分文,锒铛入狱。基业毁于一旦,七年之后放出来,也很难东山再起了。虽然陶清风觉得,这些惩罚比起逼死一个活生生的人来说,仍是不够。但也的确是庄宇徽除了命之外,所有的资本了。

陶清风又想:原来陶清的老家,是在一个叫海箕村的地方么?自己得找机会,替他回去看看。他在那边还有没有亲人?虽然白雾里并没有太强烈的记忆。但既然他曾经想回去,那就替他实现心愿吧。

陶清风按律师的建议,走法院后门离开。当然他包裹得也非常严实到位,并且提前通知经纪人和助理把车悄悄开过来。停在法院后门外的路边的临时停车处。

法院后门也有几个媒体在转悠,陶清风尽管穿戴齐备,在瞥见那几个转悠搜寻的狗仔记者时,也没有立刻出去,而是站在了法院后门的玄关等待。正好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严澹发来的消息,说已经开车过来了。严澹拜托了法院里一位校友,带陶清风走内部地下停车场通道,那里一般人进不来。严澹的车停在那里等他。

陶清风便按他所说,跟着那位法院的检察官同志带去了内部地下停车场,并通知苏寻他们不必等自己了,虽然苏寻又为这位严老师横插一手感到紧张与不满,但这案子少不得严家在背后鼎力相助。苏寻想:小陶哥反复叮嘱过自己,严老师是恩人不能怠慢。只要这恩人不变成金主,那只好由他吧。

严澹先和检察官老同学寒暄了几句,从他们寒暄里,陶清风发现这竟然是那位严澹大学时替跑马拉松的校友。待到对方赶回去上班后,陶清风也坐上严澹车的副驾,他知道严澹应该对自己有话说,关于这个案子背后的新的进展。

严澹一边倒出车库,听陶清风说了谢国珉判五年,庄宇徽财产抵押、判七年,道:“和之前预测的结果一致。虽然我也觉得谢国珉判得少了,但谢东来这回伤筋动骨了才捞到这个结果。谢家一垮,谢国珉哪怕是放出来,也再不会像从前那般嚣张了。”

“赖严老师您们,出力良多。”陶清风又不由自主用上了“您”的称呼。

严澹本来是个对自己情绪控制非常自信之人,那天他决定不喜欢陶清风,就觉得自己能做到了。他如今和陶清风,只是好朋友而已。这两天心中主要萦绕的,也只是关于甲骨文的太过惊世骇俗的猜测。他本该按部就班地继续试探陶清风,却在瞅到陶清风那略过意不去的拘谨之色,垂着眼睫毛仿佛蝴蝶小翅扇动,心中又不合时宜地颤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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