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节(1 / 2)
过了半盏茶功夫,骆知祥突然抬起头来,道:“自古治民之道,首在重农,有农则有食,有食则能聚民,方能生财亦能自保。若欲重农则有三要:一不违农时,春不耕则秋无食,是以古时征战有时,经年苦战,虽胜亦疲敝,必有荒年。二则人地相符,使野无旷土,人无逸夫,人、地皆能尽其力。三官府须得征发有节,使令有常,何也?如今天下战乱,百姓流离,此皆坐食不耕之民,食者众而耕者寡,欲求百姓富庶,天下安堵,又岂能得焉?然百姓非不欲务农,官府盘剥过甚,小民辛苦一岁,所得不过数石,官府取其半,田主复取其半,余者又如何能糊口,且桑麻若有出产,非一岁之功,小民无留置之心,必不愿种桑植麻,无有衣食,又何以自存?吕公若欲浙东大治,须得在以上三点上下功夫。”
骆知祥所说的是中国古代五千年来儒家学说的共识,农业是一切的经济基础,有了足够的粮食,才能在乱世将百姓和土地重新结合起来,才能建立稳定的社会秩序。而他说的第二点则是要求均田制,因为王朝末期,一般土地都十分集中,一方面有大量的空旷土地没有耕作,另外一方面则有大量的流动人口,采取的解决办法无非两种,一种三国时曹魏采用的军屯制,将流民以半强迫的手段固定在土地上,使之成为国家农奴或者世家地主的依附田客;而剩下的一种则是均田制,将失去主人的空闲土地和强行分割大土地主的空余土地均给流民,使之成为自耕农。这两种办法都可以使土地和流民重新结合起来,达到建立经济基础,消灭流动人口的目的,但是第一种办法有很大的后遗症,一方面屯田制下的农民被剥夺了人生自由,生产效率很低下,另一方面则是获得大量有人生依附关系的世家地主本身也是大一统国家的潜在不安定因素,其实骆知祥说的“人地相符”指的便是均田制。第三则是说如何能使流民安定下来,因为古代中国的小农经济十分脆弱,如果受到商人的盘剥则很容易破产,为防止这点,唐以前征收的税收都是实物形式,农民生产的布帛不但可以用来缝制衣服,还能作为通货之用,所以桑麻对于古代中国农民来说不但是身上衣服的来源,还是货币的来源。但是桑树从种植到可以用来生产有好几年的间隔,成本很大,所以骆知祥建议吕方对百姓取之有度,才能让百姓安心投入农业生产中。
吕方听完后,点了点头,思忖了片刻后,问道:“骆先生前两条,某自当奉行,只是浙东水道纵横,尤其是浙江,水道曲折,且海水常常倒灌进来,为害极大,须得修缮堤防,可这须得大量人力。眼下兵事甚重,且若役使士卒过甚,亦有前车之鉴,骆先生可有良策?”
骆知祥点了点头,他也明白吕方话中的意思,先前钱缪役使士卒修筑杭州城墙,结果激起了武勇都之乱,吕方趁机才夺取了杭州,此事过去才不过一年,吕方自然是不敢让军士去服苦役修水利。他沉吟了片刻,道:“我在宣州时,倒是有用过一个以田代酬的法子治理水利。”说到这里,他便用手指在茶杯中沾湿了在桌面上画了起来,原来在宣州原有一条长江的支流,年年大雨之时便冲破堤防,四处泛滥,横流四溢,若要治理又没有钱粮。骆知祥考察情况以后,发现那支流两岸本是上好的水浇地,只是因为年年水灾,才荒废了成为了无主的荒地,于是他便首先宣布官府即将修缮那支流的地方,然后将那些土地划分成许多块,以极其低廉的价格拍卖,并免去十年的田赋,可是有个附加条件,就是购买田产之人须得出人力财力修缮堤防,果然许多富户看到官府要修缮堤防,便赶来购买土地,很快便将那些堤防修好,花费的钱粮也是微乎其微。
吕方听到这里,不由得击掌赞道:“好一个借鸡生蛋的办法。”暗想这骆知祥果然是能吏,想出的办法和现代城市开发的有异曲同工之妙,先是说要修缮河流,让一文不值的每年泛滥土地预期升值,然后引导民间的人力物力来搞公共建设,从而达到公私两便的目的。可是转念一想,想这等事情,无论是河流地方耗用的工时钱粮,能够拿出土地多少肥瘦,有能力出钱出人的富户等等细微末节牵涉极多,那个支流和浙江的情况也是相差甚远,像这么大个攻城,只要一个环节没弄好,便前功尽弃,说不定还会激起民变,一发不可收拾,自己手下也没有这等经验的人才,想到这里,吕方的目光不由得定在了骆知祥的身上,动也不动。
为王前驱 第302章 海鸟粪
第302章海鸟粪
吕方听到这里,不由得击掌赞道:“好一个借鸡生蛋的办法。”暗想这骆知祥果然是能吏,想出的办法和现代城市开发的有异曲同工之妙,先是说要修缮河流,让一文不值的每年泛滥土地预期升值,然后引导民间的人力物力来搞公共建设,从而达到公私两便的目的。可是转念一想,想这等事情,无论是河流地方耗用的工时钱粮,能够拿出土地多少肥瘦,有能力出钱出人的富户等等细微末节牵涉极多,那个支流和浙江的情况也是相差甚远,像这么大个工程,只要一个环节没弄好,便前功尽弃,说不定还会激起民变,一发不可收拾,自己手下也没有这等经验的人才,想到这里,吕方的目光不由得定在了骆知祥的身上,动也不动。
“唉!这以田代酬之法,牵涉甚多,若无经验丰富的能吏主持,只怕适得其反,可惜某德行浅薄,不得贤才屈身相助。”吕方说到这里,不由得叹了口气,低下头去,在几案下的右脚却踩了一旁的高奉天一下。
高奉天是何等灵醒之人,立刻接过口去,笑道:“骆先生,如论治民理财,只怕这江南还没有及得上你的,我家主公这治水工程除了你还有谁能拿得下。田宣州这般借粮,搜罗甲杖,所欲为之事明眼人都是看的清楚的。俗话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何不改换门庭,与公说造福两浙百姓,与私说也是能自保呀。”
高奉天这番话立刻戳到了骆知祥的要害,他也知道一旦田覠起事,宣州立刻便沦入战火之中,若是田覠胜了也罢,如果杨行密扫平叛乱,自己身为叛臣,其下场是可想而知的。而眼前的吕方智谋深远,眼看便要将钱缪旧土尽数纳入囊中,虽然名义上还是杨行密之部属,可隐然间已经有了与杨行密分庭抗礼之势,更何况自己平生志愿便是得百姓而抚之,浙江流经两浙诸州,这项治水工程若是成功,造福生灵何止百万,骆知祥这个名字也会流芳百世,可算遂了自己平生志愿。可毕竟自己现在是田覠之臣,自古为臣之道,事上竭忠尽智,死后而已,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岂有主上面临危难,臣子却私下里自寻生路的道理,想到这里,骆知祥不由得左右为难,沉吟了起来。
吕方看骆知祥的神情,已经猜出了他大概此时的心情,微微一沉吟,便对高奉天叱喝道:“休得胡言,某受田公大恩,粉身难报,骆先生乃田宣州股肱之臣,某岂会做这等离人骨肉之事。”说完后,转过脸来对骆知祥时,脸上已经满是歉意:“奉天说话莽撞,骆先生莫怪,他也是事主心切,不如这般吧。你订购的粮食甲杖数量颇大,一两日也调集不及,这几日可否烦劳先生,查看一下杭州附近的浙江水情,为工程做些准备。”
骆知祥见吕方如此照顾自己的心情,心中暗自感激,躬身拜谢道:“吕公有命,骆某敢不从命。”
吕方赶紧扶起骆知祥,骆知祥刚刚站直身子,突然觉得身上一暖,却是吕方将自己身上所穿的那件锦袍披在自己身上,正讶异间,只见吕方微笑道:“骆先生为田公之臣,某本欲送些财帛之物相酬,又恐田公知道后误会,反而给先生带来麻烦。浙江岸边风大,这件锦袍便赠与先生挡些风寒,还望先生收下。”
看着吕方脸上诚恳的笑容,感觉自己身上那件还散发着对方体温的锦袍,骆知祥眼角不由得湿润起来,敛衽下拜道:“知祥何德何能,得吕公如此看重,本欲效犬马之劳,只可惜已经身有所属。”说到这里,吕方将骆知祥扶起,低声道:“大丈夫相交贵在心知,骆先生此去,若是形势危急,便去寻宣州城德兴里西门旁的那家酒肆,只需说明自己身份,店中人便会全力相助。”
骆知祥闻言一惊,随后便知道了那酒肆定然是吕方安插在宣州城中的细作,不由得暗自心惊,这吕方虽然与田覠关系甚好,竟然早早的便在宣州城中留下了伏笔,其心思果然深不可测,怪不得不过数年功夫,便由一介淮上土豪发展为东南不可小视的一股势力。
吕方与高奉天出了骆知祥的院子,刚走了几步,便看到一名小吏快步走了过来,在二人面前拜了一拜,道:“禀告吕使君,高判官,外面有个自称王道成的汉子求见,说是奉使君去泉州公干,回来复命了。”
吕方听了一愣,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却是几个月前,此人蒙混进了制硝的秘密工厂,被自己发觉,本来是必死的了,后来此人声称自己可以弄到阿拉伯种马。于是自己便与其约定时间,以同行的商队伙计为抵押,本以为至少要半年才有消息,想不到不过三个月便回来了,莫非有了什么变故?吕方沉吟了片刻,便吩咐待他上来。
过了半盏茶功夫,两名军士便押着那王道成上来了,只见其满脸尘土,衣衫褴褛,连头上的发髻也蓬松杂乱,也不知几日没有梳洗了,与三个月前商队头领那志满得意的模样完全是判若两人了。离吕、高二人还有三四丈远,便扑倒在地,一连磕了几个响头,一边喊着:“草民王道成拜见吕使君,恭贺大军旗开得胜,尽得两浙之地。”
吕方这几日心情甚好,笑吟吟的问道:“罢了罢了,你消息倒是灵通的很。”
王道成却不起来,跪在地上抬起头来答道:“莫邪都一举攻取歙、睦二州,小人好歹也是行商之人,若这等大事都不知道,只怕连老本都折尽了。”
吕方点了点头,问道:“看你模样这阵子也吃了不少苦,那种马之事办的如何了?”
王道成却不立刻答话,又在地板上磕了两个响头,才一一道来:原来他赶到泉州后,好不容易寻到那能够贩运种马的胡商,与其说明了贩马之事,那胡商拍着胸脯说没问题,可是要先有四千贯的定金。自己商队伙计扣在吕方手上,王道成也顾不得许多,将自己家中商栈中的货物尽数折价卖掉,又以来年的茶叶抵押,借了些钱财,方才勉强借齐了定金,尽数给了那胡商。可转眼之间,那胡商便没影了,一问才知道这胡商去年和一个青楼中的名妓好上了,不到一年功夫,尽然将万贯家财花的差不多了,连回乡的钱都没有了,这些正好碰到了王道成这个冤大头,自然是不骗白不骗,把钱拿到手,转过头便上了船,只怕现在都出了大洋了。王道成听了不住叫苦,若是平时自己决计不会中了这么蹩脚的骗术,可眼下不但将本钱折了,商队中的兄弟还被扣在吕方手上,若是时候到了,只怕便尽数沦为异乡之鬼,没奈何,只得一路上赶回杭州。
吕方听他说完,站起身来,绕着王道成转了两圈,不住打量对方模样。王道成却是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倒好似入定的僧人一般。
“你我先前约定,若不得马匹,则商队之人尽斩。不管怎么说,那马匹已经是井中之月了,你这般辛苦赶回来,莫非是要来求死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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