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生疑(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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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成璧点头,故作姿态地翻了翻案前书册,颇晾了她一阵,这才淡淡道:“躬桑礼时,你在哪里?”

“妾正要说此事。”容瑶语声颤抖起来,深深叩首道:“妾本与果毅都尉夫人结伴入了桑田,彼时忽有一宫婢临近,言称圣上传召,妾便随之而去。此人将妾带入林中,妾发觉不对,正欲与之周旋,却被其一掌击晕,待醒来时已是次日清晨。妾怀疑有歹人冒妾之名谋害陛下未成,却始终不明其中关键,辗转反侧数日不得安寝。今日与陛下剖白,妾心知陛下必不会信,妾已决意一死……只求陛下严查其中阴私!”

成璧闻言倒不意外,仅是皱了皱眉,“果毅都尉夫人?”

她在案头翻找一阵,取出一封密信拆开,“这人前日吃果子未吐核,一口气喘不上噎死了。”

女帝轻叹一声,抬眼对上容瑶微颤的双瞳,缓缓道:“容瑶,真的很巧。”

容瑶颓然跪坐于地,似下定决心般淡静道:“陛下疑心不可尽消,是妾之过。妾愿以死明证。”

“以死明证……”成璧嘲讽一笑,“你们姐弟二人当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旁人还未说甚,你便自觉再无转圜,宁可丢了性命也要守住你这所谓的清流风骨,好像解释两句便真能要了你的命。”

她说着说着便皱起眉,面上又恨又怨,却显而易见地掺杂了对别人的情愫,那话儿出口也与容瑶无关,一路奔逸到与容珩相处的境地中去了。

容瑶眼见成璧如此,反倒轻轻吐出一口清气,低声道:“陛下……很懂家弟。容家教诲如此,自幼耳提面命,刻入骨骸。妾已弃了容家,却终究割舍不去往昔岁月的痕迹,妾……”言及此处,容瑶哽咽落泪,“妾早已是无家之人,祖宗不容,天地神鬼共弃,若再背叛陛下,又要如何自处?妾不敢求陛下信任,亦不知该如何自证,唯有一死而已。”

成璧握了握拳,许久后,方垂眸道:“容卿起吧,朕未说不信你。”

容瑶却并未起身,仍是叩首道:“请陛下严查此事。”

“朕自有定夺,你不必忧心。有歹人着意离间朕与容卿,朕如何能叫他称心如意?”成璧扶起她,面上重新挂起一抹笑,温和抚慰她道:“果毅都尉夫人吃果子死了,想来是因她瞧见了那伪装宫婢之人的面目,被那人阴谋害死,此事与你无关。”

容瑶怔然叹道:“陛下真乃圣明之君。”

女帝执握着她的手,仔细凝视她面上神情,忽而道:“你还有心事。是有什么……难以启齿?”

容瑶默默无语,唯有眼角细纹轻颤如涟漪。

成璧细细想了一会,才道:“容珩?”

容瑶长睫带泪,泫然无声。

“他是你的嫡亲弟弟,朕知你待他有如母父,但朕……”成璧神情微黯,语声滞涩,“他在众人面前行刺于朕,攸攸众口何以堵之?朕要保住他的性命,唯有假作报复,将他投入掖庭为奴。待此事了结,朕……会看在你的面上,复他位份。”

容瑶点头,泪落如雨。“家弟不知进退,屡次冒犯圣上龙颜,圣上待他至诚至爱,本是他的福分……”

“福还是孽,只怕说不清了。”成璧视线模糊,勉力端着仪态不愿在容瑶面前流泪,可却有滚烫的液体在无知无觉间濡湿了面颊,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

“朕从未想过,朕与太傅,能至今日之果。”

容瑶轻声道:“陛下,妾……可以抱抱您么?”

成璧愕然看向她,却听她道:“妾其实曾抱过陛下的。那时妾未出阁,陛下也还在襁褓中,香香软软的一小团,家弟见了,满眼都是亮光。”

容瑶陷入一段久远而明亮的回忆,眸中星芒微闪,“家弟性子淡漠,又被父亲教导得灭尽人欲,妾从未见过家弟对何事上心。可自从那日在慧娴贵妃宫中瞧见公主,家弟便总寻着借口往宫里去,偶尔的会到陛下床边坐一坐。妾曾看过,他悄悄戳您的脸呢。”

她以袖拭泪,“家弟与陛下有缘。这一生必将与陛下绑缚在一起,无论是福是孽,都是他的命。”

成璧咽下泪意,悄然倚靠在她削薄却温暖的肩头,轻拥住她。

天色已晚。容瑶退下后,成璧拍了拍手,对着身后屏风唤道:“还不出来?夫人这是打算在宣政殿陪朕过夜不成?”

那屏风后人影闪动,一人袅袅婷婷执扇行出,正是吏部左侍郎卢卷之妻,云舒。

“妾想着给陛下留些时间补妆。”云舒娇笑着抚了抚她的脸道:“瞧这眼儿红的,妆都花了,天可怜见的。”

成璧嗔她一眼,“说正经的吧。”

“陛下不是已然有所定论?”

成璧摇首道:“她毕竟是容珩的姐姐。”

“此中说不通之处太多。容瑶言有歹人欲冒她之名谋害陛下,可她如今已不是容家大姐儿,区区一个中官灵台郎夫人,在朝中无牵无挂,冒名来作甚?难不成单看她一张脸肖似故人,便用上了?”

“你的意思是……”

“这歹人绝不简单。”云舒面容沉肃,正声道:“此人应是对容瑶十分熟稔,且知晓其假死的真相。或许……陛下该令湘君司查一查,容瑶的过往。”

成璧不置可否,“你说的有些道理,但也有可能是隐士司出了叛徒,此事再议吧。”

“另外……妾觉得,此人冒名容瑶,并非为着谋害陛下。”

成璧脑中灵光一闪,抬眸看向云舒,恰与她清明的目光撞在一处,“容瑶对朕,无足轻重……”

“可对一人来说,容瑶却是重逾泰山。”云舒定定望向女帝,轻呼出一口气,才缓缓道:“容珩。”

掖庭贫而空寂,有同素室,乃前代宫中永巷拓而建置,用以幽禁失势妃嫔、罪奴等。时有雅人作诗曰:“掖庭长年怨绮罗,离情终日思风波。”,其中可以窥见掖庭生活苦楚之一角。

容珩一身粗麻单衣,刚在暴室领了三十鞭刑,背上隐有血迹透出,摇摇晃晃地伏在井边取水。他手筋尽断,病体沉疴之下宛如风中薄纸,不堪摧折。譬如这取水之事,从前是举重若轻唾手可得,如今却要费尽气力,亦不能成。

他喘息着跪倒在地,神情却平静如初,眸光漠漠。

附近有人声传来,想是掖庭久居的嬷嬷或者前代宫妃。但听那女子放肆嗤笑数声,嘶叫道:“你别唬我,赵成璧那小贱人竟也能登上皇位?贵妃好胆识,也不知究竟是与谁私通,给圣上生了这么个野种!”

那人话语疯癫,全无逻辑,嗓音中满载着恶毒,恨恨道:“赵成璧,贱人!贵妃,贱人!通通打入掖庭!圣上英明!”

另有一人与她应和,“是真的呢,眼下那小淫妇成了天子,也不知会不会报复我们!”

那女子便放声大笑道:“哈哈哈,赵成璧?不过是被临楼王睡烂了的货色,淫娃荡妇也配做天子?哈哈哈哈……”

容珩面白如纸,攥紧了拳头狠狠捶在青石砖上,手心手背皆是血痕。

他咬牙起身欲与之争辩,抬眼时却见一人早早地倚在门边,面容沉着,唇角微微翘起。

“原来太傅听了这话,也会生气么?”

赵成璧跨过门槛,慢慢悠悠下得阶前,提起华贵的裙袂蹲下身,与他四目相对。

“不必放在心上,朕已习惯了。”成璧安之若素,眉目之间满是与她年龄相衬的纯真无邪,温软笑道:“太傅当年弃朕而去,让朕独自落入掖庭,本就该想到朕会面对何等凌辱。言语上也好,肉体上也罢……贞洁操守,在这里一文不值,不是么?”

容珩本以为她不会再见自己,此刻心潮激荡,颤抖着眼帘无力启唇:“如何能让她们这样肆意污蔑于你……”

“污蔑?”

成璧淡然一笑。

“朕虽冠冕堂皇,却不致连自己做过的事也不敢认。当年朕为给母妃报仇,与临楼王暗通款曲。每每爬上他的床,朕都在想……容珩哥哥,如果那个人是你,该有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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