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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中花,水中月,不可拾取。

第二日,太丙道人打着哈欠,神情萎靡,于翔翥殿顶遥遥望着崖涘与南广和二人。丹田内那个碧青色的小人儿琉璃似的,又跳脚出来,将那对没良心的祸害唾骂了一遍又一遍。

宫门大开。几个侍卫毕恭毕敬地对两个祸害行礼。

崖涘低眉垂眸,如平常一般对外人视若无物,只凝视着手中牵着的缰绳。这手中的缰绳,恰如自小殿下身上生长的因果,藤曼丛生,将他牢牢困于其中。万余年漫长的无涯的一场生,于他而言纷繁而又如此寂寞。

他垂眸,缓步牵着马与小殿下并排走出宫门外,弯腰轻声问了一句。殿下,你可要去梅花山跑马?

孤今儿个不想去梅花山。南广和蹙起两道秀挺的眉,抬眼乌溜溜盯着崖涘看。

十一岁的南广和,因为常年服食迷药的缘故,身体一直不能正常长高。比起寻常男子,自然要细瘦许多。但比起同龄女子,却又格外纤长。

眉毛纤细而长,斜飞上挑,一双丹凤眼儿又似有情又似疏离,朱唇菱角一般微微嘟着。粉雕玉琢一般的人儿,介于少年与孩童之间。

与这样漂亮的人儿对视,于崖涘而言无疑是件痛苦的事情。

他垂下眼皮,淡淡道:如此,便去

崖涘,南广和忽然拽动他衣袖,打断他未说完的话。你带我去朱雀大街瞧瞧吧?

朱雀大街,就在宫门外。两人便是牵马走路,也不消一盏茶便到了。朱雀大街上车如流水马如龙,曾无数次鲜活地出现在驸马王青霄的描述里。

王青霄眉眼带笑,绘声绘色地与南广和描述那条街上的花灯、米花糕、糖葫芦,拐过巷子,便能见到当街喷火的艺人,还有飞身跃于百尺竿头的杂耍把戏,有人当街表演空手夺白刃,也有人甜甜蜜蜜相依相偎共遮一把伞,缓缓行走于这条热闹的长街。

朱雀大街,染上了王青霄鲜活的面容,承载过这个青年所有对于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

此言一出,崖涘与南广和两人突然间顿住。

两人同时想到了一处。

眼前似乎又有王青霄神气活现地撩起袍角,将锦袍掖在腰上,兴致勃勃与他们当众表演蹴鞠戏。有几个胆大的太监宫娥纷纷探出头来,瞧到精彩处,众人齐声喝彩。

两人同时默了片刻。片刻后。

崖涘

殿下

再次异口同声开口。

南广和诧然抬头,随即阴郁了一天的小脸蛋终于放晴,微微回暖。他淡笑道,是孤想岔了。若不是崖涘,孤今日尚困于深宫,不得外出。此刻不该再得寸进尺才是。

崖涘默然。他也是近日才知晓,因为他常不在的缘故,隋帝以病情为由,将南广和困锁深宫。今日是四年来,南广和第一次跨出宫门。

出宫前,崖涘曾特地找出一件白色道袍,套在南广和身上,轻声念了个咒。那道袍便随着南广和的体量身长逐渐缩小,恰如专为他缝制的一般。

此刻南广和一身白袍,眉目奢华,抬目望着他淡然而笑。

那笑容里,一丝温度都无。

唯有沉甸甸的孤寂。

崖涘心下叹息,突然伸出白玉般的手,轻轻覆在南广和的眼前。

别这样看我。崖涘的声音微有些不稳。殿下,你是这世上最尊贵的人,亦是贫道眼中最可敬的友。

所以不是你得寸进尺,而是我无能,护不得你。不能让你随心所欲地痛快地活着。欢乐地,肆意地,妄为地,任性地活一场。

崖涘在心内默念道。

他声音清冷,面容整肃,淡淡道:你若想去,贫道便陪你一道。

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永世不得善终。

不必了。南广和推开他的手,双目直视他,截然道:便依往年习惯,咱们去梅花山跑马吧!难得崖涘你今日有空,孤这骑术荒废了四年,如今也不知能不能上得马背。

南广和自嘲一笑。

崖涘心下微苦,只得眼看着他脚踩马镫,利落地翻身上马。纤长的少年骑在马背上,皎皎然如一尊白玉雕就的小人儿。眉梢眼角,发丝衣袍,无一处不完美无瑕。

驾!

南广和口中发出一声清叱。

人如离弦之箭,瞬间已从崖涘身畔打马经过。微风撩起白袍,两人一个在马背,一个在马下,翻飞的衣袂卷动如流云。

那一日,南广和与朱雀大街,擦肩而过。

从此闭口不提。

连同那个在曾经的一千多个日子里,欢笑着温和地与他提起这条热闹的大街的人,一道埋入渊底。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多年后,镇国将军兼叶侯爷与小殿下闲话家常。正情意绵绵间,小殿下突然打掉他的手,不满道:你当日里多会耍帅啊!一个眼风扫过去,宫宴上的大姑娘小媳妇们都晕了!就剩下,孤坐在那里,鹤立鸡群,多打眼

叶慕辰:那是我嫌弃他们碍事儿,都用眼神给杀了!

南广和:嗤!那你班师回朝那日,在西京城门楼底下,她们还掷果盈车了呢!孤都瞧见了!

叶慕辰:(吧唧亲一口)那咱们用一生诅咒她们,怎么能当着咱媳妇儿的面,这么不端庄呢?!诅咒她们看文不留爪,过年抢不到大红包!

南广和:(傲然抬起下巴,手一伸。)话说,你今年给孤的压岁红包呢?事先说好,如果红包没有九千九百九十九朵娑婆沙华,你今晚就别想回房睡!

叶慕辰:

捏拳。愤然而出。然后去仙宫娑婆沙华林摘花。

【结论】身为一个有操守的攻君,咱当着媳妇儿面可不能公然撩路人啊!男人女人都不可以!

第22章 缓归

陌上陇头,人流如织。

崖涘一身白衣,默然随在南广和半步之外,不远不近。那日,他看南广和策马奔驰,生平第一次,对于此前的决定起了动摇。

梅花山上千百树春梅乍然绽放,一层层,如层叠卷起千堆雪。白如雪。红如泪。

淡黄的,则如同那日南广和束发的飘带。

前方那人在一株梅花树下驻马,纤瘦的身影笔直地坐在马背上,不言不语。眉宇高傲风华,侧面看去,额头尤为饱满广阔,鼻子线条流畅,下巴略有些尖。完美的就像一幅画。

清风吹动,一丝一缕幽香入怀。

世间一切美好,皆抵不上此时此刻的小殿下南广和。

崖涘缓缓放马靠近,却见南广和回头,漆黑如墨的眼眸与他对视。

我只问这一次。南广和定定地道。

语声漠然。

神态高傲。

崖涘,王青霄那件事,你有没有插手?

崖涘垂下眸子,缭绕在面皮上的法术若隐若现。在常人看去,他只是有些面目模糊,乍一看,仿佛瞧清楚了这人面目。但转过头,就将这人的眉目五官忘得干干净净。

这法术,亦来自仙阁。

修习愈精进,笼罩在面皮上的云雾越薄。

待到得化境,常人瞧见他只觉得这人面目异常和善,与他什么样子的掏心窝话都可以诉说。转身离开后,却不会记得这人长什么模样。

无论反复瞧多少次,都不复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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