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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敛着眉目,声音却像极了裹着寒霜的刀。
为了加深语气,他还刻意伸出一双青葱修长的玉雕般的手,挖了挖耳朵。
你!叶慕辰下意识逼近两步,怒喝一声,刹那间气吞山河如虎。
然而对着面前这个如刺般扎在他心间长达九年的白衣道人,大元陛下叶慕辰的怒火携滔天声势而来,毕剥燃烧了不足一弹指,就很快萎了。
原因无他,概因指尖下所指的这人,如今已是这世上最后一个得知那个小少年消息的人。他如今怎么样,过的好不好,是否还肯穿娑婆花朵那样鲜艳又浮夸的衣裙他是否,至今仍深深地、深深地,痛恨着他?
最后的有关于他的印象,竟是一片空白。
大隋宫破那夜,明明时值沉沉春夜,却下了磅礴暴雪。叶慕辰毕生走过辽阔山河,却从未亲眼见到如那夜一般突如其来的暴雪。雪片大如瓦棱,尖利的六角雪花,像是一夜吹白了头,覆盖在烈焰燃烧的韶华宫。宫门内,他自十六岁起便以为会娶过门的小小少年,躺在长生殿外,如一个破败的血娃娃,衣裙很快被白雪覆盖,只露出白色下一丝一缕的青墨色长发。
彼时,他尚未来得及伸出手去接住他的小少年,眼前这个白衣道人便凶神恶煞地抱起他,没留下一个字,便这样消失在众人视线之中。
那夜他手中执着燃烧的火把,身后是铁甲峥嵘的三千铁甲军,却没人看清那两人是如何离开的。
上巳节宫变一月后,于大元朝帝君登基暨大婚典礼,他独自一人立在九百九十九级的白玉石阶顶端,身后玄色大氅长长尾羽覆盖至十层玉阶之下,左肩却立着一只朱雀。叶氏子弟,生而为南氏皇族的守护者,亡了便成为凤凰玉玺下的厉魂。他叶慕辰,此生此世,终其一生也不过是那位殿下的一名守护者罢了。凤凰之下,百鸟臣服。第一位列者,名朱雀。
那日,大元朝开国帝君叶慕辰,独自身著大婚华服,高立于尘世荣华最顶端,右手按在胸口,良久沉默。旧时韶华宫外几十株枯死的娑婆沙华花枝叫他发狂似的堆积于脚下,一簇簇烈焰弥久不熄。如同他掌心中的风雷印,山雨欲来,风暴掀起衣衫猎猎。
狂风中,立在他对面捧着大隋长公主婚服的侍女簌簌发抖,那双手极其苍白,抖的完全端不住。鲜红的雕花锦盒,锦盒内赫然盛放一袭叠好的玄底绣着金色凤凰的新妇婚服。
那日,于叶慕辰眼中,却只有一座荒凉的韶华宫。依稀仍是昭阳十一年三月三,三重门内,雪色纱帷在轻风中层叠轻卷。扑簌簌的,如同雪卷千尺,又如同旧梦翻涌于空无一人的大殿。韶华盛极过后,满目苍凉。
明明是黑压压的人头跪在玉阶下,叶慕辰眼睛里却是一片白。
空白的白。
死亡的白。
迷惘的白。
不知所措的,白。
他再也没见过他。
他只知道,韶华没死,也不会死。在民间雅颂里,他的韶华殿下是神降之人,出生之日天现百鸟朝凤异象,天边流霞灼灼如夭桃。
他的韶华殿下,笑起来眉眼奢华,漫不经心转身时掀起的一角素衣,便如轻鸿般跃入他铜墙铁壁铸就的心。
是少年惊鸿一瞥,从此沉醉再无归路。
这条路,如此绝望而灼烈。他不能再亲手毁了路尽头那好不容易出现的一角素衣,他的韶华如今或许就隐在这座九嶷山,云深不知处。
作者有话要说:
【注】欲买娑婆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化自下面这首大能之作:唐多令 [刘过]
芦叶满汀洲,
寒沙带浅流。
二十年重过南楼。
柳下系船犹未稳,
能几日,又中秋。
黄鹤断矶头,
故人曾到否?
旧江山浑是新愁。
欲买桂花同载酒,
终不似,少年游。
第64章 迷离
罢了, 朕今日来,不是与你论口舌高下的。叶慕辰暗自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脑海中所有颠簸, 语气放缓了许多。
如今这仙凡大战掀起凡尘血雨腥风, 大元建国不久, 又常年穷兵黩武,本就国力疲弱, 经不得再起波折。况且前朝三十六诸侯分割已久,以吾叶家为首,早已不再受凤玺召唤。国师此次寄期许于前朝旧人朕说句公道话, 先不提人心向背, 单就练兵而言诸侯就良莠不齐。这次响应韶华殿下所握凤玺的寥寥数家,朕不知其替大隋复国忠诚有几分真,但朕敢保证, 这起子叛军趁火打劫之意倒有十成十的足。
叶慕辰一口气说了许多话, 见对面那人仍垂眉敛目地立着,不由得再次深深吸了一口气, 漠然退后两步, 高高抬起手, 宽大的玄色金织衫袖口垂下,行了个帝王所能行的最大的世间礼节。还望国师,三思而后行!
对面那人仍静静立着, 看不出喜怒, 亦不答话。
叶慕辰亦沉默下来。
山风一阵紧,一阵慢, 缭绕带来几许优昙花香气。对面那人脑后的蓝白交织的飘带不时垂落胸前,又再度迎风飘起, 高冠下眉目清华,仿佛这世间再无任何消息可惊扰到他。
不知过了多久,叶慕辰突兀地笑了一声。神降,大隋亡。那年预言应验的时候,国师大人是不是很高兴?
假国师*真殿下*南广和,愣了愣,不知该如何回答,反倒抬起眉眼,静静地将那人望着。吾儿,若你不知对面那人是如何心思,不如就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要谨记你是帝国最尊贵的人,世间无人可与你对视。昔日大隋帝君南巫,他叫了十六年父皇的男人,曾如此殷殷教导于他。
可惜如今与他对面的是一位真正手握生杀大权的凡人帝王,而他不过是一位过时的亡国公主,假扮的九嶷山山主、前大隋朝国师大人崖涘,所以这一眼气势甚微。这一眼对视非但起到任何震慑作用,反倒隐隐触怒了那人。
叶慕辰嘴角噙的笑意本就不真,此刻愈加地冷下去。看来,你果然是高兴的。
南广和愈发不知所措,隐约觉得这句话背后有另外一大段他所不知道的讯息。为何他隐约觉得,叶慕辰竟似乎猜到了万年前的那个开始,又或者从此方世界无数修仙人秘传的书籍中读到了凤凰降世的真实意图。否则怎会突然提及预言他到底知道多少?只要一想,南广和便全身血液结冰,冷的厉害。
南广和有意引着他多说漏一些,口中便含糊道,大隋,国祚三百年,神降而致天罚。叶侯又何必明知故问。
叶慕辰果然被激怒,鼻翼微张,眼神一瞬间凌厉起来,浑似一只被激怒的野狼。
他也不说话,就那样瞪着南广和。许久,才从鼻翼里喷出一个音,呵!
南广和不料他如此的,言简意赅。
一时瞠目。
生平从未有如此刻一般,痛恨着那人的不善言辞。
南广和不得已,只得再次循循善诱道:叶侯此番来势汹汹,难道就是为了来质问本山主一句,高不高兴?叶慕辰果然更加愤怒,话语也多了一些。你高不高兴,朕管不着。但朕不许你一时妄念起,为了预言中那所谓的凤凰展翅翔九天,便以假凤玺诏令三十六路诸侯,将这天下拖入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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