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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华松了口气,他就是不清楚凡间该如何寻医问诊,先前在窥尘镜中只见过南冥买药,没见过他求医。眼下这位八面玲珑的富商肯管,那就最好不过了。

于是凤华叫富商屏退众人后,小心露出南冥上半身被人抽打过的印记,又踟蹰了片刻,道,贫道去的时候,他正被人按在刑凳上打板子,后头肿的厉害,偏生血淤在里头还没破皮,瞧着挺凶险的。

富商抬眼望过来。

凤华忙又将南冥往外衣下遮了遮,道,这处却尴尬,大哥你就别瞧了。

装死的南冥一口气悄悄地呼出来,指尖也放松了些,只支起一双耳朵,不错耳地偷听凤华与那富商说话。

富商沉吟道,如此,便让家仆请个大夫来瞧着,来,先扶着这位小兄弟去后头好生躺着。

凤华应了。

富商又叫住他,道,老哥哥我要去南府了,你还要同去吗?

凤华回头,拧眉。实不相瞒,这人就是南府中子弟,不知究竟犯下何等过错,那群族老竟要将他活活打死!贫道不服,闯入祠堂救人的。老哥哥一会儿要去南府可千万别提你认得我了,便是被人问起来,也得装作不知。

富商轻抚茶盏的手顿了一下,抬头仔细地望向凤华,瞳仁都有些放大了。

凤华却依然面不改色道,如果给大哥带来麻烦,贫道也可以现在就走。

那倒不用!富商一抬手拦住,随即又愁了片刻,强笑道,如此,救人性命还是最要紧。你且安心带人去后院住下,我让他们马上找最好的大夫来。

凤华定定地打量了富商一眼,最后垂眸道,多谢恩德。

谈不上,谈不上!富商倒还算客气,只是表情有些愁苦。

凤华将南冥一路带入富商家的后院厢房中,在软榻上使其面朝下趴卧,塞了个软枕给他垫在面颊下,然后小心翼翼地从背后将他衣衫自领口直至腰臀都剪开一条线,再用沾了水的湿毛巾一点点推开粘在皮肉上的残碎衣料。

不出所料,全/裸/后的这具身体看起来更加凄惨残破。全身斑斑点点,有鞭子抽的印记,有烙铁的烫伤,还有陈年刀痕,再加上这次被打的血肉翻卷的那处,简直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肉。

凤华以指尖轻触,眼底红的厉害。

而一直装死的南冥,此刻则大概因为该扒的皮都扒干净了,身无寸缕,反倒心底坦荡荡了,正准备抬起脸和这人说一句亲密话,就听那人以一种他从未得到过的语气,唤出了一个他从未听过的名字。

陵光!凤华语声轻颤,指尖轻轻放在这具残败的身子上,面上全是痛悔的神色。陵光,是吾来晚了!

陵光是谁?南冥再也忍不住,倏地自枕上抬起脸,不顾全身疼痛,拼命扛起上半截身子,目光凶狠地盯着凤华,模样似要吃人。

凤华一脸的苍凉痛悔还未来得及收拾干净,就叫他全撞见了眼底。于是南冥更加怒,哑着嗓子问道,他与你,究竟是什么关系?

第163章 明火9

凤华不意这人竟是醒着的, 愣了一下,才道,南冥, 你醒了?

南冥不答, 只愣愣地盯着他的脸, 似乎要将他五官全部记入眼底,语声极苦涩, 双手抠入床单,又问了一句。陵光,他与我长得很像吗?

南冥想, 是了, 大约这才能说明为什么,当日里他在茶铺里失心疯一般问这白衣仙君可否接纳他一颗真心时,素昧平生的仙君为何竟不恼他, 只含笑应了他, 后来还肯允他毕生跟随。原来,只是因为他长得与另外一个人很像?

南冥心底都是苦的, 伤的厉害。远比这一身皮肉伤更疼。

凤华沉默了很久。

南冥无力地垂下眼皮, 觉得这大约就是仙君给出的答案了。他与另一人很像, 所以哪怕他再冒失,再轻狂,暴露于仙君面前的样子再不堪, 仙君都肯容他忍他原来这一切, 只是因为他与那个叫陵光的人,很像吗?

支撑在床沿的手, 手背青筋暴起,恨不得爆出血来。

凤华却在这时清晰地、一个字一个字地道, 南冥,陵光亦是你,你便是陵光的转生者。

像是人在绝望中,突然间见到了沙漠中的海市蜃楼,因为太过甜美恢弘,所以第一直觉是不敢信,却又因为太过贪恋,舍不得不去信。

南冥也是。

不想去相信凤华这句话,却又舍不得不信。

于是他抬起灼灼的眼,沙哑着声音问他,所以你刚才怜惜的那人,是我吗?

凤华微微侧开眼眸,平生第一次觉得有些耻,又有点慌。

这次,他沉默了多久,南冥就盯了他多久。眼神跟独狼一样,又渴望,又耐心蹲守着猎物,有一种近似自虐的持久。

凤华沐浴在一个凡人的目光下,居然遍体生寒。肌肤下每个毛细孔都在叫嚣,有一股什么东西自体内滋生,沿着周身每一处窍孔拼命往外奔跑。

最后终于是凤华败下阵来,垂眸,声音奇异地含了一股温柔。是,吾怜惜你。

声音像繁花开到了极盛处,在花海中央翩跹飞出了上万只蛱蝶。又如同一层层蜜,沿着空气中每一颗细小的看不见的波纹渗入南冥发间心上,在他身上凝结出了一颗巨大的沉甸甸的蜜瓜。

南冥手心中捧着那枚肉眼看不见的蜜瓜,声音哑的像是要坏掉了。你你再说一遍?

停顿中,微微喘气。

气息温热地扑打在凤华面颊,含有少年人的渴望与真心。

凤华轻轻拍打他的手背,整个人凑过去,正打算开口,就听见门外传来一个恭谨有礼的声音胡大夫,伤者就在这里了。

凤华顿口,顺手扯开床上的薄蚕丝被披在南冥光/裸的身上,直起身子,淡然道,有劳了!

朝门外颔首。

一个头发花白的医者背着个医包,背后小童捧着一堆东西亦步亦趋跟着,都进了这间房。凤华目光停留片刻,随即蹙眉,发现小童抱着的那些东西他都瞧不懂,随即目视最后跨进门槛的那个富商家仆从。

那仆人虽不解其意,但猜测是要他解释,便约略介绍这位胡大夫是整个京都都排得上名号的外伤高手,尤擅治理这种挨了板子的伤者。这几年公堂上过审时官老爷拖来打过板子的,都是延请胡大夫治的。

怎么治?凤华不得不挑明了问。

他并没有嫌弃胡大夫的意思,他只是不懂。

凤华与仆从站在门边说话,并没有刻意避开那位胡大夫,先前两人讨论胡大夫行医手段与年历,胡大夫便没吱声。此刻见提起治伤细节,那位胡大夫便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人坐在床边矮凳上慢悠悠道,有些陈年旧伤要以膏药推拿为主,棒伤棍伤要分表皮破没破,皮肉伤治了,还得配活血化瘀兼补气的方子,人慢慢地将养一个月。若遇见特别严重的啧!

说话间胡大夫已经伸手揭开了覆在南冥身上的薄被,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抬头望向正快步走回的凤华,道,这怕是还要用上银针了!

凤华拧眉,默了默,道,便依照最好的方子治吧。

反正欠下富商的也不止一桩,索性都算在一起,将来回报多些给富商,他想。

胡大夫眼风扫了扫门边的仆从,见那仆从面色不动,显然刚才说话这位算得数。便笑吟吟道,那老夫就先施针了。

他,凤华却又踌躇着多问了一句,不要紧的吧?

胡大夫诧异地瞥了他一眼,见他一身雪白道袍,体凉他或许没见过人间疾苦,便也好心回道,不妨事,幸亏治的及时。事后记得好好将养一个月,不要引起破伤风,尤其敷药后要格外注意那几天高热期。高热熬过去了,就没事了。

凤华默默记在心里。只斜靠在一边看那胡大夫从药箱里取出一大排粗细不等的银针,然后一手摁在南冥脊背,从颈后猛然扎下去一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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