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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璃也看见了,因笑着拿起来道:“小姐看看这个像不像?”她跟着我半年有余,已和我十分默契。我笑道:“我看倒有六七分像。”二哥摸不着头脑,端详了半天才笑起来:“原来是像我们五小姐。”

我忙一把抢过来道:“这是我为媜儿看中的礼物,哥哥不要跟我争。”又吩咐棠璃快快付钱。二哥含笑看着我,我心里又是一凛,忙忙的越过他朝前走去。一个珠宝商铺门口摆着各种妆奁首饰,二哥看了半天,最后选了一对金镶玉手镯。我看见不远处有人举着草扎的棒子卖冰糖葫芦,一时兴起,牵着棠璃过去,把二哥撂在了后头。

冰糖葫芦裹着冰碴和糖碴,红亮剔透。那叫卖的中年男子虽然衣衫褴褛,却极有眼色,打量了一下我和棠璃,就满脸堆笑恭恭敬敬摘下一支递了来。我从贴身荷包里取出五十文钱,棠璃笑道:“哪里用的了这么多,一文钱就够了。”我说:“知道。你看他年纪不小,寒风里讨生计也不容易。”棠璃止了笑,看着我道:“主母当年也是一副菩萨心肠,若是她还在,知道小姐这样宅心仁厚,不知有多欣慰。”

二哥跟着过来,听见我们说话道:“四妹若是喜欢,就是全买下又有何难。”我拦住他正色道:“那又不必。他既然以此为生,我们偶尔帮衬他也就是了。像哥哥这样,必然使他懒怠,他好手好脚的,若是失了锐气,难道哥哥养他一辈子?”二哥缩回手,我见他面色尴尬,才醒觉自己那番话在人前丢了他的面子,存心要他高兴,便凑近压低了声音说:“知道你是心疼我。”

他抬眼,脸上凸显几分欢喜。我见他高兴,便觉得一阵雀跃,虽然理智依旧挣扎的厉害,却无法不顺从自己的心。

棠璃突然轻声说:“二爷,小姐,钟大人过来了。”我从自己的世界里抬起头,钟承昭正迎面走了来。他穿着藏青色如意云纹窄领棉袍,腰间挂着一个小玉蝉,往日在家里见他都未戴冠,今天却戴了一个小小的紫金冠。他本是容貌俊秀的风雅人物,远远走来,风姿绰约,当真如玉树临风。

因为他年长,又是亲戚,二哥便上前一步做了个半揖,两人见过礼之后又一番寒暄。承昭说是不当值,从千牛卫府到钟家在京城的府邸,这条集市又是必经之地。他一边说话一边拿眼看我,我半退到二哥背后,低垂了眼不搭话。

承昭又说了几句,突然转向我道:“四妹这些日子可大好了?我也没顾上来看你,千万不要记我的不是。”我从嗓子眼里低低逼出一句:“不会。”便又缄默不语。二哥笑说:“听说你外放了几日,只怕朝廷又有意升你的官了。”承昭苦笑道:“你以为是什么好事情?原是让我去恭王藩地做说客……不说也罢。”

二哥收敛神色道:“恭王不是公然宣称要自立为帝吗?皇上怎么不加讨伐,还让你去说合?”他似笑非笑道:“家父任太子司仪郎时曾与恭王交好,后来太子登基,贬了父亲。过不多日,又独独擢升我。帝王喜怒颇难猜测,也不知是福是祸。”二哥还要再说,他已经摆手道:“国事莫谈,国事莫谈。”

我们行走在川流不息的人群里,马车显得有些累赘。钟承昭似乎不经意说:“少庭多年未曾返京,四妹又难得出来一次,你们地形不熟,不如我带你们四处多逛逛?”二哥回头征求我的意见,我忙摇头道:“我与哥哥一起就行了。”承昭只看着我们笑:“自然是咱们兄弟姐妹一起的。”我本意是想借机摆脱他,此时反而无计可施。

承昭带着我们走南绕北,买下不少东西,又让随从们将马车停靠在一处宽敞的树下,他则带我们三人闲逛。我们一行人且行且看,不觉已是晌午。二哥忽的讶然出声,快步朝路边一处露天的面摊走去。

我不解其意,当下便呆站不动。承昭凑近身边低声道:“那日你如此风情,今天怎么变成了呆子哑巴。”我涨红了脸,看见棠璃站的远远的,便轻轻啐了他一口道:“少胡说,当心我叫哥哥打你。”他微微一笑,摇了摇头说:“当真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薄雾散去,承昭站在晨间的阳光下,像是笼罩着金黄光圈,俊美无伦。我有些心弛神摇,忙撇过头不看。二哥在面摊前唤我,我走过去笑道:“原来哥哥是饿了。”二哥已经叫好三碗汤面道:“你不知道,这家汤饼店的老板是从吐谷浑来的,我参军之前他们已经在京城做生意了,想不到现在还支撑着。他们的香料与别家不同,很是特别。”

我坐下挑起一筷子尝了尝,笑道:“原来是加了孜然,怪不得味道独特。”东秦说的汤饼,其实就是我常吃的面条。一般以清水煮熟,加以调味,好一点的便浇上以猪鸡羊肉为原料的各种浇头。作料不过是葱姜蒜盐胡椒之类,孜然倒是第一次吃。二哥笑道:“你又是从哪里听来的,这是安息茴香,又叫马芹,哪里是什么孜然。”

莫非是我没尝出来?我埋头又吃了几口,细细咂摸,分明是孜然。那店家笑着说:“的确是马芹,这位少爷好见识。”我脑子里转了一下也就释然,同样的东西在不同的地方都有不同的名称,好像土豆,又叫洋芋、芋头、马铃薯等等,在我以前接触到的世界里它是孜然,到了东秦就成了马芹,但不过是名字变换了而已,味道永远不会骗人。就好像我,在二十一世纪是我,到了这里就成了裴婉,可是不管怎么样,我还是我,我的灵魂没有改变。

那店家又送过来一盘粉蒸羊肉,这下轮到我惊讶了。想不到古代就有了我在二十一世纪常吃的粉蒸肉,我挽起衣袖拿起筷子,棠璃见我举动不雅,急的连声咳嗽,可我已经夹起来一块羊肉,这时再维护淑女姿态已经晚了,骑虎难下,我索性一口吞了。

香,真香,没有经过无数次工业加工的东西就是好。二哥忍笑递过来一碟生蒜,这个我可是没胆子试。承昭一直目瞪口呆未动筷子,此时悟过来之后才推过来一碗砖茶道:“味道虽好,也要少吃些,你那身体未必撑得住羊肉。”

我吃完嘴里那块羊肉后,喝一口茶道:“知道,我也不过就是试试味道。”话虽如此,我还是禁不住又吃了几块,棠璃干脆不管我。直到钟承昭实在看不下去,拿筷子敲掉我的筷子道:“罢了吧,少吃一点。要是喜欢日后我带你出来就是了。”二哥笑着问那店家:“你家这蒸肉做得好,小姐喜欢,可有什么秘方?”那店家早笑开了花道:“小的也不过用鲜肥羊肉以花椒、茄香等十向种调料靡粉腌制入味后,和面粉经武火、文火蒸制而成。简陋小店哪里有什么秘方?难得的是合小姐的胃口。”

我喝一大口砖茶,承昭脸色难看道:“吃这么多羊肉,回去闹肚子疼,姨夫怪起来你就知道了。”二哥劝慰道:“也不至于,她的身子比起以前好了许多。大冬天吃些羊肉御寒,想必无碍。”

承昭收敛了一些神色,对二哥缓缓道:“我看你几年未归,回来后倒是不怎么疼媜儿,对她,却宠的紧。”我与二哥听得这话,均是脸色一红。好在有随从过来,承昭便朝那边望,我端起茶碗遮住了脸,一时掩饰了过去。

第二十二章 未妨惆怅是清狂

那小厮走过来,却面生的很。见了我们打了个千儿,便伫立一边给承昭递眼色。承昭坐着又吃了会茶,侧身问道:“何事?”那小厮赔笑道:“少爷请移步这边。”承昭便起身过去,二人低声交谈。

二哥凑近来悄悄说:“那是他的贴身随侍,主仆两个一向同声同气,不知道今天又打什么主意。”我笑道:“管他呢,总是与我们不相干。”我吃了那些羊肉,以裴婉的身体来说,已经是勉力承受了。二哥笑着低头吃面,我推开面前的碗筷,只是一味喝茶。

只一会儿功夫,那小厮又退了下去,承昭落座,脸色已然有些晦暗。我看见他眼睛里的神采不再飞扬,取而代之的是一层忧郁颜色。便不禁问道:“怎么了?”,他愣了半晌,勉力笑道:“没有什么。”但语毕又有些呆呆的,和往常挥洒自如的样子判若两人,分明有事。

虽不知究竟是什么样的消息让他情绪低落,但终究不会是好事。我见他神色萎顿,倒觉得有几分可怜,便安慰他道:“若是有什么急事你便去吧,不用陪我们。”,他听了这话,突然恼道:“就那么想支开我?我便与你一起又能怎样?”

他声音颇高,不单我有些错愕,连带二哥与棠璃也怔住。二哥皱眉道:“表哥这是做什么,四妹不过是好心罢了,你冲她撒火又有什么意思?”我见承昭眼圈发红,忙拉住二哥不让多说。棠璃过来,先看看承昭神色,随之款款对二哥说:“二爷,小姐秉性柔弱,还需要多静养,咱们出来这么久了,东西也买齐了。婢子讨二爷示下,是继续逛呢还是回府呢?”

二哥想了想对我说:“咱们回去吧?”我点头,起身要走。承昭一把拉住我的衣襟对二哥道:“我有事要与四妹讲。”二哥与承昭对视,眉头紧锁,愠色明显,我不知道承昭要说什么,但也不想看到二哥在大庭广众之下失态。便挤出笑容对二哥说:“你去那边等我,表哥不会对我怎么样。”

二哥撤回目光转而看我,我回他一个歉意眼神,他是聪颖的男子,如何会不知我的心意。当下缓缓道:“说完就过来,我在那边树下等你。”我嗯一声,他与棠璃便朝来时路上走去。我坐在桌边,店家上来收碗筷抹桌子,承昭掏出一贯钱咣当扔在桌上道:“拿着这钱,走的远些。”

那店家拿起钱便走得不见人影,留下我和偌大简陋的一个面摊子独自面对钟承昭。我虽然有些慌张,但并不惶恐,我不信他这样饱读诗书的文人还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对我怎样。何况二哥走的并不远,若是他敢霸王硬上弓,只要我高声喊叫,二哥会冲出来把他打成肉饼也未可知。

阳光透过面摊的棚子射下来,光影斑驳。冬日正午,即使艳阳高照,仍然有七八分寒意。路上行人稀少,寂寂无声。我与承昭对坐,他只唤我一声“四妹”便又默然不语,我见他吞吞吐吐,心下恼火,抽身便要走。

承昭一时急了,只管紧紧拉住我不放道:“不要走!”我回头道:“不走难不成留在这里跟你一起喝风?”他踌躇不语,见我用力挣脱便脱口而出:“若是我来提亲,你可愿意?”他这番话说的又快又急,我却听得清清楚楚。

“四妹,若是我钟家上门提亲,你可愿意做我的妻子?”他不知从哪里得来的勇气,扳过我的肩膀直视着我说,“虽然我并无太大官职,但我会对你……”,我飞快出声阻止:“不要说了。”他住了口,只看着我,我只一径冷笑道:“若是我同意了,你又好告诉三娘我不知廉耻礼仪,与你私通款曲,想办法置我于死地吗?”

他满脸悲伤,一字一顿:“在你心里,我是那样的人?”我从他掌控中抽身出来,用力半拉下衣领,露出一片雪白肩胛,肩胛上一抹火红色胎记在雪白肌肤映衬下红的惊心动魄,胎记周围,还有一大片肌肤也是淡淡红色,触目惊心。我冷笑道:“还请表哥多看看,这是滚水留下的痕迹,若不是拜表哥所赐,我也做不到如此与众不同。”

承昭倒吸一口凉气道:“我不知道你居然伤得如此严重!”我拉起衣领,扣好对襟盘扣,淡淡笑道:“表哥想不到的事情还很多,无需如此惊讶。”他看定我,语气苍凉:“看来你认定是我在姨妈面前多嘴多舌,说了不该说的谋害了你。”我不以为意,他半俯下身子,脸庞离我近的只差一根绣花针的距离。急切道:“婉儿,我没有。”

我无惧直视他,眼睫毛似乎能刮到他的脸:“或许你真的没有,可是我已经付出了代价。要我涉险,绝无可能。”,承昭慢慢回身,一声叹息。他坐在桌旁,伸手拨弄那木制筷笼,浑身散发的忧伤悲凉,让我又禁不住心软问道:“刚才那人到底来说了什么?千牛卫府有事?”

“无事。”他头也不抬淡淡回道,仿佛灵魂回落,又成了之前的倨傲男子。

身后传来脚步声,我回头看,二哥走了过来。“说完了没有?”他温柔问道,我点头,二哥瞥承昭一眼道:“表哥若是闲暇,不妨来家里一聚。”承昭恍若未闻,只轻微点头。我们走得远了,回头看他,他还坐在原地不动。那个身影,渐渐在天际下拉成一个模糊的黑点。

马车上,二哥问我:“他跟你说了什么?”我扯出一个笑容道:“也没什么话,就是问问以前身上的伤好了没有。”二哥明是不相信,但见我不说,也就没有多问。我默默的靠在车窗旁,想起承昭说的话。这个猜不透的人居然说要娶我,他居然有这种打算。

二哥伸手过来,我猛然醒觉。二哥温和道:“我以为你睡了,可不敢在车上睡觉,小心撞着头。”他放下车窗的帘子,又拨亮了盆里的火炭,无烟墨炭互相碰撞,噼噼啪啪跃起很多火星。车轮轱辘着朝前行驶,我望着他发一会呆,突然觉得自己万分可悲。

本身便孤苦无依,莫名其妙来到东秦,原以为一大家子人和睦融洽,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谁料到暗涌重重,身边尽是些不可靠的人,不可预料的事。若是不把他们当做真正的亲人,上天给予我裴婉的躯体,父亲长姐三哥对我极好,我岂非不仁不义?若说将他们当做真正的亲人,那我最最为之心动心悸的二哥,就耽于血脉相连,不可再逾越一丝一毫。

我闭上眼,只觉千百种心思涌来,不胜其烦。

闭目养神片刻,听见外面闹哄哄的,我便一把撩开棉帘子,只见道路两旁的两边的小贩嚷嚷着“赶紧的,又要下雪了”,慌乱而又飞快的收拾着货物。天气又阴沉了,漫天都是灰厚的浊云。枯树枝杈在冷风里晃荡,像一只只朝着天空伸出的瘦骨嶙峋的手。棠璃见我撩开帘子,忙笑着说:“小姐别冻着,外面风大。”

可不是,风呜呜的吼叫着,打着旋儿在街道上肆虐,仿佛一把把锐利的刀剑,能刺穿厚实的棉袄,更别说暴露在外面的皮肤。二哥替我放下帘子道:“针鼻儿大的窟窿斗大的风,夹冰带雪的,小心刮破你的脸。”

我又坐回到原先的位置,因为风急,马车走的很慢,好在车里有盆炭火,倒不怎么冷。二哥见我闷闷的,似笑非笑道:“出来还高兴着,这会又拉着脸。老大不小了,还这么随性。”

我听见他这么说,不得不做出一副欢喜样子来。他看一阵子,笑道:“罢了吧,我也替你累得慌。”我怅然叹气道:“也不知道怎么了,总觉得心里闷得难受,没什么意思。”二哥略想一想,便嘴角带笑道:“我说这个你肯定高兴——媜儿及笄那天正是元宵,朝廷明令撤了宵禁。若是兵部无事,晚膳过后咱们便出去看看花灯如何?”

“真的?”我立时雀跃起来。二哥又说:“这个事你且放在心里,不可跟别人说。免得父亲知道,又不许你出去。”我连忙点头道:“那是自然,我又不是小孩子。”他看着我,一时失神,伸手摸着我的头宠溺道:“可不就是小孩子。”

我拉着他的手说:“可是媜儿及笄礼,我们出府合适吗?我怕三娘她……”二哥说:“不妨事,及笄白天便可礼成。咱们悄悄出去,也不会有人知道。何况有我在,母亲不会为难你。”他这么一说,我满心愉悦,只管拉着他的手傻笑,他也看着我笑,我二人两两相望,若是不知情的人见到,定会以为是情侣爱人。

想到可以见识一下元宵灯会,又可以与二哥单独相处,我脸上的笑容也漾了起来。承昭所说的提亲一事,自然也就抛诸脑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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