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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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风徐至,一林翠色无声起伏,没入了天边无尽的苍茫,突如其来的寂静使得阶下流水之声越发清晰,层层声音恍惚飘离,似是纷杂的脚步乱成一片,一片玉碎金折,一片天崩地裂。

“这些年我常想,若这一子落下,这盘棋说不定就是我赢了。”过了好久,子娆轻笑了一声开口。

“嗯,或许吧。”子昊道。

“那你还像当初一样布局,不怕输给我?”子娆低眸,目光寸寸掠过棋盘。

子昊面上静漠,声音亦淡如流水:“习惯了,改不了了。”

世上千古无同局。即便是相同的两个人,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方,也下不出一局完全相同的棋,除非,是追溯着记忆,沿袭了过往。

不是改不了,而是不能忘,这一盘棋刻骨铭心地印在脑海中,纵然七年后的今天亦步步清晰。这是长明宫中竹林下,他和她下的最后一盘棋。

眼前重现的棋局,她曾在玄塔深处无声的岁月中细细揣摩,他曾在岑寂深宫长明灯下默默思量,若能再走下去,究竟会是个什么局面呢?

子娆手中的那枚黑子最终未能落下,那一日父王崩殂,噩耗惊破了完美的设局。棋盘上鲜明的黑白,淹没在天空一片惨烈的色泽深处,或者这世间,原本就不曾存在如此纯粹的颜色。

再见到她,已是在尧光台上照天如血的烈火中,而他,即将在第二日登临九华殿接受万众臣民的朝拜,成为雍朝年轻的帝王。

心口骤觉冰冷的抽痛,子昊微微蹙眉合目,唇角却习惯性地上挑,直至化作所有人熟悉无比的淡笑。笑容之下,触不到伤痛的影子,寻不见悲喜的痕迹。

子娆,以后不会了。

曾无法改变父王的懦弱与屈辱,曾眼看着母亲深陷虿池含恨离逝,曾亲手将弟弟送上不归之路,曾弃你于那无底暗牢整整七年。身为人子,我实已不孝之至,作为兄长,恐怕也是这世上最差劲的哥哥了。我对自己发过誓要洗刷父母的血恨,亦将不惜一切维护帝都尊严,这八百年来王族骄傲的象征,以及你,我还有机会保护的,唯一的亲人。

所以从今以后再也不会了,一场繁华盛世,一片清宁人间,不再让你飞扬的笑容坠入黑暗中夭折,不再让你清澈的眼睛蒙上忧伤的影子,这是哥哥能给你的,最好的东西。

落日西沉,暮色满山。

半局残棋渐渐模糊,子娆默不作声地看着子昊,翦水双瞳中一道清寂身影,无声凝照,他消瘦的侧颜闪过落寞,不经意间出卖了坚强与平静背后深藏的自责。

众生执念,唯在一痴。

翻覆江山的东帝,她无所不能的哥哥,原来,也是个死脑筋。

子娆眸心深处缓缓渲出了幽净的笑痕,他心中不言不说的歉疚,只因没能替她遮挡那王朝将倾时坠落肩头的一点飞灰,难道不知若没有他,她早已是这乱世烟尘中一缕残魂,世上哪还有尊贵无比的长公主,哪还有这红颜妖娆、艳骨芳华?

只是他自己呢?子娆目光落在他一直拢在袖中的左手上,眼中刚刚浮起的笑意不由敛去。她记得很清楚,小时候他从来是惯用左手的,但从玄塔出来之后她却发觉,如今不管是写字还是做事,他已全然换作右手,再与常人无异,近来若无十分必要,左手更是极少使用。

七年之前,溅碎在长明宫中的那盏汤药,浇灭了尧光台前冲天烈火,却引来凤后极大的迁怒。近乎软禁的处境中,帝位形同虚设,事事动若傀儡,每隔三日必须服用的解药,分量比先前刻意减轻,每时每刻噬骨的剧痛,就是从那时起学会了忍耐。

少年东帝在即位之初的那一年,并不比玄塔深处的九公主更加好过,直到第二年公子严的叛变。

鲜血染透王袍,重新扭转了凤后的态度,然而左臂剑伤却调养了整整一年多才算痊愈。那一年中破例没有再喝所谓的“补药”,伤势好些时,可以重新像以前一样出宫走动,随意到竹苑琅轩翻阅书典,再后来,便获准随太后一同召见伯成商等重臣,商略国事。

再坚硬的心也有温软一处,少年的恭敬与笑容,在两座宫殿华檐璀璨的深影中渐渐勾勒出母慈子孝的融洽。受伤后不久,少有才名的昔国公子苏陵被选为天子侍读入宫伴君,然而曾与东帝朝夕相处,两年后因“侍君不恭”被贬出帝都的苏陵至今也并不知道,十六岁之前的东帝一直惯用的是左手。

卫垣那一剑直接伤及筋脉,伤好后无论是执笔还是握剑,手臂都会有虚弱乏力之感,于是索性改换右手,虽是天生的习惯,但既然无法再用,那便不用也罢。事隔多年,几经调养,昔日旧伤已然好转许多,但前段时间肩头再受重创,如今纵有神医在侧,整条左臂也难以恢复如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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