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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玄殇也点头道:“保重。”

当他带着子娆离开之时,帝都上方忽然传来剧烈的声响,数道赤焰直冲天际,化作浓烈的硝烟在苍穹之上霍然爆开。大地震动,凛凛风急,子昊负手抬头,目中柔情瞬间化作锋锐的杀机。夜玄殇站在通往穆国的山崖上回头,他印象中最后一次看到帝都,便是在烈风骑横扫九域的战旗下,这一片赤色无边的血潮。

第六十八章 策天之战

策天殿,高入云,站在这孤立九霄云外的神宫之前,随时可以将千重帝阙尽收眼底。子昊清冷的衣袖随风飘拂,遥遥下望护城河前战火冲霄的景象,身后十余名影奴扶膝静跪,在这震动天地的惊变中,仍旧沉默得像是君王的影子。

自王师军队撤出帝都,冥衣楼所有部属亦奉命离开。偌大的王城中便只余了世代效忠王族的影奴,他们为帝都生,为帝都亡,亦与雍朝八百年尊荣同在,除了死亡,没有人能够让他们离开这座曾经辉煌的城池。

当帝都九门传来毁灭性的巨响,焰光冲向云霄,几乎将这千里云气亦化作火海,子昊方才开口下令,“发动机关撤开三十六浮桥,截断烈风骑首尾,护城河开闸放水,寸土不留。”

身后影奴一言不发领命而去。

烈风骑攻破帝都九门时,所有人都已发现这座天下至尊的王城根本竟是一座空城。

城门破,城下机关顿时发动,护城河水冲起骇人的巨浪,九门上方的盘龙臣石在十八道机关牵引下带着沉重的呼啸向下坠落。

八百年前王族建都雍江,依山筑城,俯瞰天下,帝都城池的高度几乎是息川城的两倍,除了九道城门以外,任何军队都不可能从别的地方攻破这座城池。为防止强敌入侵,王族第一代造工大祭司奉命于九处城门之上各设计了一方重逾千斤的断龙石,一旦城门被毁,巨石落地,帝都内城将被彻底封锁,成为固若金汤的绝地。

巨石落下,护城河水漫过浮桥,向着高耸的城墙涌来,烈风骑若不立刻退兵,便会连唯一的退路都失去。但是就在此时,皇非突然发出了全军入城的命令。

“当今世上如果有三个人在面对九门断龙石时不会退兵,少原君定然便是其中之一。”这是数日前在漓汶殿水瀑石台上,东帝与穆王的对话。

夜玄殇那时道:“我知道帝都外面的护城河是所有河流中最可怕的一条。九门断龙石落下,那条河就会变成杀人的河,其中的‘噬骨断魂散’非但销筋化骨,更是极为厉害的迷药,攻城的军队若不即刻撤退,稍迟一步,便可能再也走不出帝都。”

东帝曾经问道:“换作穆王,欲下帝都,将作何计?”

夜玄殇只回答了两个字:“入城。”

城中空无一人,所有屋舍楼阁皆似笼在一片空茫的雾中。断龙石落下,城中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坟墓,就连天日也黯然无光,充满了诡异的气息。

令九域诸侯闻风丧胆的烈风骑无疑是天下军纪最严的部队,在这样的情况下仍旧一丝不乱,就连战马躁动的声音都分毫不闻。皇非在王城之前勒马,对方飞白道:“你可曾想过有人会用一座空城来对付烈风骑?”

方飞白道:“王城不是第二个息川,烈风骑也不是曾经的赤焰军,如果有人这样认为,那这人一定是世上最狂妄的人。”

皇非却笑道:“你错了,这人是值得尊敬的对手,因为至少他敢这么做。”

方飞白沉默不语,一旁召玉蹙眉问道:“君上打算如何处置?”

皇非目视王城中心若隐若现的明光,道:“他既然送书约战,我也已经到了帝都,这件事情只有我与他当面解决。”

方飞白皱眉道:“其实君上根本没有和他决战的必要,烈风骑随时可以毁掉这座王城。”

皇非目中透出淡淡精光,“可惜他等的不是烈风骑,而是我。”

黑暗,绝对的黑暗。皇非独自进入王城,天地如漆日月无光,不久之后,就连先前策天殿上那点光亮亦消失不见。没有声息,没有色彩,在这样的黑暗中,任何人都会生出恐惧的感觉,何况四周虽然没有光亮,空气中却传来危险的气息。

但凡曾经历经战场的人,对于危险的感觉大都十分敏锐;但凡—个卓绝的剑手,往往天生都有一种异乎常人的直觉。这种直觉在平日似乎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但是当一个人身处陌生的黑暗中时,那一瞬间的直觉往往便能决定生死的界限。

黑暗无边,一缕刀风忽然无声无息地自后方袭来,像是—条狠辣的毒蛇,却连一丝风声都没有带起。

能够施出这样刀法的人,在江湖上绝对是一等一的高手,甚至已可与血鸾剑、千云枪一较高下,但是这样阴损的手法,无论姬沧或是夜玄涧都不会用。现在挥刀的人出现在王城,手中的刀刺向皇非,除了禁宫影奴之中顶尖的人物世上再不可能有这样默默无闻的杀手,以及这样决绝锋利的刀法,这样令人心悸的杀机。

杀机乍现,一只手却早已握上剑柄,烈芒一烁,仿若闪电惊魂。一声闷哼,一道血光,周围复又恢复绝对的黑暗。

血腥在黑暗中逐渐弥漫开来,原本死寂的空间也隐约出现了一丝轻微的喘息。

嗒!

鲜血滴落,杀意更浓。

皇非却徐徐闭上了眼睛,方才剑光亮起的一瞬,他已经知道对方总共有六人,六个人,六柄刀,所处的位置形成一个完美的六芒星,右后方一人便是最先出刀之人。此人在方才竟以一道剑痕为代价避开了逐日剑的杀招,只伤不死,若余下五人武功皆与他相当,那当今世上能够活着走出这星阵之人恐怕不会超过五个。

相传上古之时,雍朝开国君主的身边曾有六名一母同胞的死士,他们的刀法比任何一种武器都要可怕,并练有一种六人合击的阵法。在八百年前那段风云动荡的岁月中,任何人谈起这六名暗影死士都会骇然色变。王族先代君主子出不过一介文弱书生,却能号令九域,将白帝传下的江山固守至今,六名暗影曾经立下了不可磨灭的战功。这六人也就是最初护卫王旗的影奴,从来没有人见过他们的模样,听过他们的声音,除了零星的传说之外,史书上也没有留下过他们片言的记载,因为他们永远身在黑暗之中,见过他们的人绝不可能活着走入光明。

八百年来,禁宫影奴早已不止六人,他们像是雍朝君主的影子,曾经无数次粉碎针对王族的阴谋,为此付出了不知多少鲜血与生命。但是无论多么艰难的局面,哪怕是昔日九州动乱、襄帝被囚,这世代传承的六名暗影也不曾出手,这六芒星阵,不曾为任何一人发动。

六个人,六柄刀,他们的武功虽不流传于世,但无疑是这世上最可怕的对手。

黑暗并不会妨碍他们的视觉,反而成为他们有利的条件,因为他们的眼前从来就没有亮光,在光明之下,他们唯一的可能便是死亡。

然而此时,这六人的眼前已经不是绝对的黑暗,那道惊鸿一瞥的剑光照见一人,赤色的战袍,握剑的手,战袍如血,手若玉琢。八百年来第一个走入六芒星阵的人,完美得不见半分瑕疵,连同他手中之剑,都似乎根本无懈可击。

逐日剑入鞘的刹那,六人本来都有出手的机会,可以从六个角度做出致命的一击,但是不知为何却没有一个人动手。

皇非就在此时闭上了眼睛。

原本身处阵心的人,仿佛忽然失去了踪影。阵中六人无不生出莫名的惊凛,这并非因为他们看不到皇非,凭他们天生能在暗处视物的能力,那袭赤色的战袍仍旧像火焰一般在黑暗中燃烧,他们甚至可以看清那张冷玉般的面容,轮廊分明,俊美无情。但他们偏偏感觉不到皇非的存在,找不到对手自然便没有出手的可能,那种诡异的情形无法用语言形容,渐渐化作黑暗中轻重不一的呼吸,而更加可怕的却是一股充斥在整个空间,强大冰冷的剑气。

逐日剑仍在鞘中,六名暗影分守星芒,六柄刀已然在手,锋冷的刀气原本像六道利箭一般直指阵心,任何人身在其中都会感觉到这种可怕的压迫,但是现在,却有一股更强的剑气在星阵中隐隐散发,那六道刀气不但失去了目标,还失去了那种令人生畏的力量。

静立于阵心之人,便好似化身九霄之上烈日骄阳,炽烈的阳光没有人能够忽略,但当你直视烈日时却往往什么都看不清楚。这种强烈的存在感和无法捕捉对手所在的矛盾,令六名暗影倍感压力,右后方那人方才已被皇非所伤,虽然伤势不重,但要对抗这样的剑气却已力不从心,片刻之后,忽然一口热血向前喷出。

就在这时,逐日剑的光芒再次亮起。

皇非以剑气迫敌,等的便是这稍纵即逝的机会,那人鲜血喷出尚未洒落,剑光穿喉而过,更浓的鲜血溅向黑暗。

六名暗影心意相通,一人遇险,其余五人同时扑向星阵此处。五道刀光笼罩皇非周身,没人可能在这样五个人的联手攻击下全身而退,更何况皇非的剑仍旧在第六人的咽喉中,那被洞穿喉咙的暗影突然伸手,在临死之前紧紧握住了逐日剑的剑锋。

皇非此生名扬天下,历经大小战役三百余次,手刃仇敌无数,但是从来没有一次比现在更加惊险,就连息川城上与宣王姬沧的对决,他都没有感觉如此接近死亡。五柄毒蛇般的刀,从五个不同的方位疾刺而至,无论他向哪个方向闪避,必将有一把刀能够将他刺伤,在这种情况下,伤便代表死。

没有人能形容这五人出手的默契与速度,刀气砭人肌肤,最快的一柄刀锋已经刺破他的衣衫。

刀光之中,皇非身子忽然游鱼一般向侧滑开。

这一步迈出,五柄刀刺出,几乎每一柄都以毫厘之差自他身边擦过,刀锋的锐气催人心寒,下一刻,皇非的剑也已出手,无光无色的黑暗中几条人影迅速起落,刀气剑气纵横如织,但偏偏听不到一丝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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