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野骨 第46节(2 / 2)
周砚浔迎上去,伸手,姿态雍容,“展叔。”
季展业同他握了下,笑得很客气,“小周先生,久仰。”
两个人明明是头一次见面,却熟稔得像多年旧友,季展业老谋深算,周砚浔年少有为,都端得稳,也藏得住,互不露怯。
先不疼不痒地聊几句天气,再说说杯里的好茶,铁观音的“音韵”,龙井的“雅韵”,哪款茶喉韵最好,哪款茶茶性温凉。
周砚浔年轻,但不浮躁,聊什么他都接得住,到最后,是季展业先词穷,引入正题:“小周先生约我见面,一定有事要说吧?”
隆冬时节,周砚浔穿一件白衬衫,黑色长裤,单薄而精细。袖口下一截骨形清晰的手腕,金属材质的腕表扣在上面,食指和无名指上都带着戒指,细细的素圈,显得肤色清如月辉,洁净冷白,贵气十足。
季展业瞄了眼自己日渐滚圆的啤酒肚,以及粗糙宽大的手指关节,很突然的,有点自惭形秽。
周砚浔唇畔笑意似有若无,他问:“展叔手底下是不是有个叫窦信尧的年轻人?”
“你说阿尧?”季展业点头,笑吟吟的,“是有这么一号人。难道他哪里做错事,得罪小周先生了?”
“我跟他的确有些恩怨,不过,不劳展叔费心,也无须您动手。”周砚浔抿一口茶,瞳仁漆黑清润,慢条斯理,“你只要把窦信尧当成一枚弃子,无论发生什么,都不管不问,就可以。”
季展业眯了下眼睛:“老话说,兄弟情深,断骨连筋,阿尧毕竟跟随我多年,有功劳有苦劳,小周先生一句话就叫我背弃兄弟,未免……”
周砚浔没兴趣听这些干巴巴的场面话,不等季展业说完,他屈指在桌面上敲了敲。
女侍者应声进来,双手端着一个古韵十足的木质托盘,盖在上头的红布一掀,季展业只觉屋子里光线变化,有什么东西从他眼角余中划过去。他下意识地探了探头,只一眼,视线就定在那里,再也收不回来——
托盘上,红布下,躺着三块黄澄澄的金砖。
不是金条,是金砖,货真价实的黄金。
季展业喉结滑动,咽了咽口水。
“在展叔面前,我是晚辈,资历浅,见识少,做事莽撞,缺乏条理,需要前辈们多担待,多提携。”周砚浔笑着,嘴上说着客套谦虚的话,姿态却傲得厉害,高不可攀,睥睨一切,“这份见面礼,是我一点心意,展叔千万别推辞。”
季展业没说话,额角似乎出了汗,泛着水光,坐立难安。
“兄弟情义值千金——这道理我不是不懂,只不过以窦信尧的资历和手腕,说他是展叔的兄弟,是不是太抬举他了?”周砚浔侧眸,看了眼窗外的日光,漫不经心似的,轻声说,“一只看家护院的狗,水平有限,能力一般,扔了也就扔了,不值什么,展叔以为呢?”
季展业喉咙一哽,说不清是噎还是堵。他看着周砚浔,仔仔细细地看着,每一寸表情他都没有放过,脑袋里轰隆隆的,像下过一场暴烈的雨,一时凌乱,一时又清醒——
周砚浔这个人,让他觉得心惊。
家世好,皮囊出众,出手阔绰,雷厉风行,行事雍容又锋芒毕现。
最重要的,足够年轻。
小小年纪,这样的气场和手腕,再过几年,顶天立地,不知该是何等光芒万丈。
和这样的人过不去,简直是自讨苦吃。
季展业尚在迟疑。
周砚浔忽然笑了声,自言自语似的:“《霸王卸甲》——真是首好曲子。”
季展业陡然一凛。
霸王卸甲,垓下之战,项羽败而走,乌江自刎。
雅厢里突然静得厉害,针落可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
季展业额角汗渍更重,他目光乱晃,瞄一眼周砚浔,又瞄了眼托盘上的金砖,拇指指腹贴着食指关节,无意识地搓了搓。
半晌,决心落定,他终于笑起来:“小周先生说得对,一个看家护院的东西,外头有的是,的确不值什么。”
第39章 温柔
一曲《霸王卸甲》弹到尾声, 弦音入耳,铮铮作响。
季展业坐不住,起身告辞, 周砚浔让人把那三块黄澄澄的东西包好,连同几袋茶艺师调配的茉莉茶, 一并送给了季展业。
“茉莉清肝明目,解毒安神,”周砚浔抬眸看他,“适宜养生,展叔带回去尝尝。”
季展业脊背弓着,连连道谢,不自觉地露出几分谄媚, 没话找话地夸茶楼环境清雅,周少是个会享受的。
“这是梁家的产业,”周砚浔笑了下, 随口说了句,“小梁总的品位一向很好。”
年轻男人皮相出众,五官精雕细琢一般,随便笑一下, 灿若星辰,耀眼夺目。
季展业看着他,不知怎么的,脱口而出:“小周先生跟周总不太一样。”
所谓周总就是周淮深。
季展业没什么家底儿,但社交广阔,数年前, 经由朋友引荐,他见过周淮深一次, 只有一次。在他的印象里,周淮深外表清高,恃才傲物,行事作风却透着商人独有的狡诈和虚浮,颇有几分表里不一、道貌岸然的味道。
周砚浔和周淮深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他反骨重,野得厉害,坦荡不羁,却又磊落鲜活,就连使坏,都坏出一股清风霁月的味道,叫人心折。
这样的天资,这样的气势与心境,注定是要光芒万丈的。
季展业走后,雅厢安静下来,楼下大堂演奏的琵琶曲,从《霸王卸甲》换成了《春江花月夜》。
周砚浔又添了杯茶,热气顺着茶壶龙嘴倾斜而出,与此同时,一道颀长的影子自漆艺屏风后慢悠悠地绕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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