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章游侠和群盗(1 / 1)
说完了第三种社,徐庶停下来喝了一口水,看了看儒生士子们的表情,又继续说下去了。
“本朝底层社会的第四种社,便是游侠、群盗的亡命组织。任侠之风,源自战国,战国之世,乃是大争之世。群雄之中,无不不惜千金,招募人才,故尔,人才辈出,光耀史册。燕昭王筑黄金台,千金市骨,而燕国大治,魏文侯任用吴起,而秦国顿失河西,局促西陲。战国时代是历史上的黄金时代,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正因为如此,才能彪炳史册。”
“战国遗风,流传至本朝,便是任侠之风。天下大定,士人的上进之路越来越窄,人主为安定天下,不得不剪除豪杰,以儒生替代之。豪杰之士,引车卖浆、屠狗贩猪之辈,便失了影响天下的机缘,可是心中的那一份郁郁不平之气不得伸张,只好匿于乡野,做个土豪。可是,即便是做了土豪,心中的那一股任侠之气仍在,如此一来,便会与律法相抵触了。”
“司马迁在《史记?游侠列传》中说:‘自秦以前,匹夫之侠,湮灭不见,余甚恨之。以余所闻,汉兴有朱家、田仲、王公、剧孟、郭解之徒,虽时扞当世之文罔,然其私义廉洁退让,有足称者。名不虚立,士不虚附。至如朋党宗强比周,设财役贫,豪暴侵凌孤弱,恣欲自快,游侠亦丑之。’司马迁钦佩的游侠,是既不朋党比周,也不设财役贫、侵凌孤弱的‘匹夫之侠’。这样的游侠,一向为底层社会所钦佩,朝政昏黯之时,便是游侠蜂起之时。”
徐庶曾经做过游侠,对游侠非常了解,因而深知其中的底蕴,娓娓道来,众人便听得越发津津有味了。项王读书不成,弃而学剑,学剑又不成,而学万人敌。最终叱咤天下,与高帝大战六年,百战百胜,在儒生士子们心中,项王便是游侠之中的翘楚,读之便令人神往。本朝的儒生,向武之风甚炙,入仕之后,上马可以领兵,下马可以治民,当真文武双全。
“游侠之所以为底层社会所钦佩敬仰,原因很简单,便是因为他们坚守的道德信条。‘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和朝廷的昏黯和官吏的横暴贪婪相比,这样的责任和坚守更为难能可贵。在这样的道德信条下,游侠的周围会逐渐形成一种有形或者无形的利益集团,数千人数万人为了践行他们的理想而前仆后继,死不旋踵。”
“剧孟‘以任侠显诸侯’,母死之时。‘自远方送丧盖千乘’。吴楚七国反时,周亚夫‘乘传车将至河南,得剧孟,喜曰:‘吴楚举大事而不求孟,吾知其无能为已矣!’郭解少年时代‘藏命作奸剽攻,休乃铸钱掘冢,固不可胜数’。年长后‘自喜为侠益甚’,‘邑中少年及旁近县贤豪,夜半过门常十余车,请得解客舍养之’。这样的游侠,他的周围已经形成了一个势力庞大、错综复杂的集团。当他们的理想与现实发生冲突之时,便会以武犯禁。”
“游侠有自己的道德准则和政治理想,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为拯救小民百姓,不惜肝脑涂地,虽九死而不悔。多数名声甚盛的游侠之士,往往都会青史留名,而且留下的往往是大名。和这些有操守、有理想的大侠相比,更多的便是‘群盗’,便是等而下之了。”
“说起群盗,这样的事例史书上层出不穷。王莽之时,‘闾里之侠原涉为魁’。《汉书?游侠传》说:原涉‘能得士死’,他供养的‘宾客多犯法’,‘刺客如云’,这样一个横暴之徒,朝廷和官府定然不会放过,‘王莽数收系欲杀,辄复赦出之’。这样的事实充分说明,原涉的周围已经形成了一股庞大的政治势力,以原涉为魁首,捞取巨大的经济和政治利益。”
“秦末天下大乱之时,群盗多如牛毛,甚至影响到了天下的归属。高帝所封的两个异姓王英布和彭越便是其中执牛耳者。英布‘论输丽山,丽山之徒数十万人,布皆与其徒长豪桀交通,乃率其曹偶,亡之江中为群盗’。陈涉大泽乡首义之后,英布便‘与其众叛秦,聚兵数千人’。彭越‘常渔巨野泽中,为群盗’,项梁起义之时,泽间少年相聚百余人,往从彭越,曰:‘请仲为长。’越谢曰:‘臣不愿与诸君。’少年强请,乃许。与期旦日日出会,后期者斩。彭越便带着这些人,‘行略地,收诸侯散卒,得干余人’,终于成了气候。”
“王莽末年,‘南方饥馑,人庶群人野泽,掘凫茈而食之,更相侵夺。新市人王匡、王凤为平理诤讼,遂推为渠帅,众数百人。于是诸亡命马武、王常、成丹等往从之。共攻离乡聚,臧于绿林中,数月间至七八千人。’ 琅邪海曲吕母因其子犯小罪被县宰所杀,怨宰,密聚客,规以报仇。母家素丰,赀产数百万,乃益酿醇酒,买刀剑衣服。少年来酤者,皆赊与之,视其乏者,辄假衣裳,不问多少。诸少年感其恩,许诺为其子报怨,其中勇士自号猛虎,遂相聚得数十百人,因与吕母人海中,招合亡命,众至数千。吕母自称将军,引兵还攻破海曲,执县宰……遂斩之,以其首祭子冢,复还海中。这些,都是群盗,群盗之中,贤愚不肖者多矣,各种各样的都有,但是他们有一个共同点,那便是为事所激,起于乡野。”
“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这句话出自于韩非子的《五蠹》,司马迁在《史记》中也曾引用过。它的意思是:文人们总想用笔杆子扰乱法制,侠客们总是用暴力触犯法律。对于这些,朝廷和官府是绝对不会坐视不管的。要管,便是两手儿,一手是拉拢,一手便是剿灭。武帝诛杀朱家郭解,周亚夫见到剧孟,便知道七国之乱无法持久,可见剧孟在天下的份量。”
徐庶的一番话,引经据典,旁征博引,娓娓道来,听得数百位儒生士子都痴了。刚刚听完,体味到其中有无数弦外之音,正向去收提问,徐庶却戛然而止了。众人正在惊诧之余,在一旁的卢植却含笑说道:“诸君不必着急,徐中丞讲完之后,照例是安排了提问的。到那时再与徐中丞切磋可也,此时此刻,还是专心听讲为上。”一听这话儿,屋中立刻便安静了。
“第五种社,更是等而下之了,不但等而下之,而且是官府欲除之而后快的,这便是地痞流氓组织。无论阳光多么和煦温暖,在阳光照耀不到的阴暗角落里,总是容易藏污纳垢的。本朝开国以来,历朝天子,河南尹和京兆尹最头疼的,就是有组织的地痞、流氓和小偷。”
“《汉书?王尊传》说:‘长安宿豪大猾东市贾万、城西万章、翦张禁、酒赵放、杜陵杨章等,皆通邪结党,挟养奸轨,上千王法,下乱吏治,并兼役使,侵渔小民,为百姓豺狼。更数二千石,二十年莫能禽讨。’《汉书?酷吏传?尹赏传》说:‘永始、元延间,上怠于政……长安中奸滑浸多,闾里少年群辈杀吏,受赇报仇,相与探丸为弹,得赤丸者斫武吏,得黑丸者斫文吏,白者主治丧。城中薄暮尘起,剽劫行者,死伤横道,袍鼓不绝。’”
“这些地痞、流氓和小偷都是有组织的,‘偷盗酋长数人,居皆温厚,出从童骑,闾里以为长者’。张敞任京兆尹,就是任用‘偷长’,‘贳其罪,把其宿负,令致诸偷以自赎’,这一招儿果然掐中了七寸,一日之中便‘捕得数百人,穷治所犯’。本朝的京师洛阳城内,甚至有专门以杀人为职业的流氓组织。《潜夫论?述赦》说:‘洛阳至有主谐合杀人者,谓之会任之家,受人十万,谢客数千。又重馈部吏,吏与通奸,利人深重,幡党盘牙,请至贵戚宠臣,说听于上,谒行于下。是故虽严令、尹,终不能破攘断绝。’到这里,事儿便大了。”
说到这里,徐庶的表情严肃起来了,他身为御史中丞,外督部刺史,内领侍御史,受公卿章奏,纠察百僚,身份贵重,这些都是他职责所关。“诸君,某曾为游侠,漂泊江湖数年,大司马不以某卑鄙,而不次拔擢,遂至高位。某定当不负朝廷和大司马的器重,将游侠和群盗分而化之,其上者纳入国家官吏体系,其下者犁庭扫穴,将其生擒活拿,以正国法。至于成败利钝,非某所能预料。某只能以霹雳手段,两扇铁肩,兢兢业业,担此重任。”
“说得好!”“徐中丞此言大善!”徐庶的这一番话一说完,数百儒生士子李堪便大声叫好了。说实话,自从大司马入据大汉的京师洛阳城以来,洛阳城以及整个司隶的治安,已经有了极大的改善。但是,阳光之下,仍然还有许多罪恶,徐中丞的这番表态,自然是极得民心的。诸生心向侠之大者,将剧孟一般的大侠纳入朝廷体系之中,也是他们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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