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脩之外出(1 / 2)
有时候,人们为了让亲近的人心情好一点,会有许多“善意的隐瞒”,瞒得好了,皆大欢喜,瞒得不好,鸡飞狗跳。郑靖业以前做的“善意的隐瞒”多半是对自家“老弱妇孺”,当然这四个字一般都指的两个人:他亲妈和他岳母。二老仙逝几十年了,这项技能基本上都不用了。在他家里,无论是“老”、“妇”还是“孺”,跟“弱”之间都没有什么必然联系,甚至小女人——比如郑琰——比男人更凶残一点。
然而这一回情况有所不同,郑德兴是他和杜氏的长孙,身被数创,远在千里之外,杜氏与郑靖业同庚,今年都是六十九岁了,郑德兴上前线,杜氏虽明事理地没有阻拦孩子去闯一闯,那担心的模样郑靖业是看在眼里的。如今郑德兴伤成这样儿,纵无性命之忧,也要担心养伤的问题。郑靖业思虑再三,只对杜氏说:“受了些小惊吓,运气比别人都好,受了一点皮肉伤,并没有落下残疾。”
这是一个比较客观的说法,所谓春秋手法,郑靖业并没有形容郑德兴是如何的“皮开肉绽”,他也说了郑靖业受的是皮肉伤了,同样的郑德兴也还活着并没有残疾,因此杜氏也只是略担心。不意现在满天传的都是前线天朝失利的消息,提到郑德兴自然也有说他“运气好”的,可不是,死的死残的残的,他就是划破了皮肉,能不说运气好吗?
有说好的,也就有说不好的,因为这次被双鹰王抄底的事儿闹得比较大,又有死去的身份比较高的人的遗体要运回。萧正乾必派人带队,郑重其事地给京中一个交待。这就有了第一手资料,杜氏总是郑靖业唯一的老婆,权威自不必说,居然让她打听出来郑德兴受了不轻的伤,整个人被划了个七横八竖。
杜氏当时正在吃粽子,刚咽下半口,听了消息,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被糯米粽子给噎死!齐氏略生疏些,郑德兴又是她丈夫,听了丈夫叫人拿钢刀给挠了,本就心慌意乱,见杜氏又一副惊呆的样子,慌得要扶她去歇着躺下再请大夫,忘了这位太婆婆刚才在吃啥了。还是赵氏周到,拦住了道:“快,拍拍背,别把方才吃的东西卡到嗓子眼儿里了。”
一套兵慌马乱,杜氏卡在嗓子眼儿里的粽子给拍了出来,颤着声儿道:“问明白定远将军的信使在哪里,去给我打听清楚了,究竟是怎么样的!叫阿琰回来,我问她,她兴许知道!”
郑琰听说她大侄子受伤了,还呆在前线养伤,一颗心也是七上八下,做什么事都静不下心来,索性亲自打探消息去。消息的来源确实可靠——怀恩,作为皇帝身边最得用的宦官,一般官员不知道的机密事情他都能知道。有时候甚至因为党争的关系,一党不知另一党的事,怀恩都能知道。
怀恩先是向郑琰道恼,又说:“娘子不必过于担心了,郑相公府上小郎君受了些伤,却是没有大碍的。圣人因着相公和娘子,很是关心小郎君呢,定远将军也是不敢撒谎的。说句到家了的话——已经死了好两个人了,真有事儿,不会只瞒着这一个的消息。”说完,轻拍了自己一嘴巴。
郑琰展眉道:“有劳老翁了。”
怀恩道:“不敢当不敢当,娘子客气了。”
两人寒暄数句,便各忙各的去了。
郑琰把打探到的消息捧到杜氏眼前,把怀恩的话给复述了一回,杜氏才松了一口气,恨恨地道:“那个老东西,居然连我也瞒了起来,他皮痒了!”晚间郑靖业回来,被杜氏一顿埋怨,连连讨饶,并且保证:“再也不敢了,”又说,“你被粽子给噎着了?阿琰不是说了吗,有了年纪的人少吃一点,不易消化。”
杜氏怒道:“少给我东拉西扯,我本来吃得好好的,是被吓噎的!”
坦白说,郑家这一套乱算是好的了,杞国公家已经乱成一团糟了,妇孺们哭成一片,灵棚已经扎了起来,就等着捞回遗体好办丧事儿。杞国公家兄弟姐妹皆同母所出,彼此感情好,哭得那叫一个伤心。莒国夫人哭昏过去三回:“我们本是外戚,就是走关系又怎么了?非要去战阵上走个过场,我的儿啊!你死得好冤啊!”言语间把杞国公刮掉一层皮。
徐莹死了哥哥,自己哭得跟泪人儿似的,翠微宫居所之内,一群人陪着她哭。萧复礼每日进来都不太自在,名义上的舅舅死了,他也不痛快,可架不住徐莹这等哭法。尤其可怕的是徐莹一哭,他也得跟着哭,哪怕没有那么悲恸也得作出跟死了亲舅似的架式。
每个皇帝一生中,总是要自愿或者被迫地做那么几回影帝。萧复礼小小年纪就尝到了个中滋味,柔声劝道:“娘子不要哭伤了身子,待阿舅回来,我……追赐他,给他死后哀荣。”
徐莹擦着眼泪,拉过萧复礼的手:“好孩子,我知道你有心了。”
萧复礼舒了一口气:“此番不似齐国大长公主之事,娘子与我不便出宫,到时候遣使致奠吧。追赠光禄大夫可不可以?”
徐莹正哭得发昏,萧复礼有了提议,她也不及细辨,点头道:“也行。”
“那娘子好生安歇,只这要办白事,娘子这里的表妹们,得回去穿孝,不便在宫中了,”萧复礼这话说得小心翼翼,“儿恐娘子孤单,是不是邀些旁家小娘子来陪伴?”
徐莹果断地道:“这就不必了,我如今也没这个心情了,叫她们来白拘着,都闷坏了。”
萧复礼道:“如此,便请娘子节哀,等见了相公们,我跟他们提一提追赠的事情。听说还要增援的,这次,舅家先别去人了。”
受害者家属的情绪难以控制一点也是情理之中,徐莹一听战事,边哭边骂:“不是说定远将军从无败绩、做事周到么?怎么好好的人去投他却被双鹰王给害了?为怎么前头人死了,后头他才赶到?是不是拿人做饵?”
这话说得也太重了!惊得来陪伴的萧复礼刷地从绣墩上站了起来:“娘子何出此言!定远将军国之柱石,曾为国家立下大功,其人忠贞可期,绝不是。眼下大战在妤,娘子无凭无据,岂可无端猜测大臣?”
徐莹哭道:“你如今也长大了,我也不中用了,竟不能自自在在说话了。”
萧复礼流泪道:“眼下还指望着定远将军呢。”他急出一身牛毛细汗来,定远将军正在为国打拼呢,后面就这样猜忌人家,这不是道理啊!他向徐莹陪了许多好话,终于把徐莹给劝了回来:“我们孤儿寡母,总是委屈些吧。”
萧复礼舒了一口气,果断让人打水给徐莹洗脸:“哭成这样,不要吓着了二娘。”
徐莹方收泪:“你前头有事就去忙,不用管我。”
萧复礼毕竟殷勤地亲自下令宫中派使者去杞国公家先行慰问,顺手把徐莹的几个侄女、侄孙女送回杞国公府,又给了几个女孩子些绸缎“酬其陪伴皇太后之辛劳”。徐莹见他小小年纪样样想得周到,甚感欣慰之余,更觉要多关心关心这个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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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复礼不怀疑萧正乾,也是因为萧正乾跟他一个姓儿,更是因为他对徐莹的三哥没什么感情,不必要这样想东想西。前定远将军是怎么回来的?还不是被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宗室给祸害的!可他就得避嫌滚回来,把等了二十年的战争舞台拱手让给了萧正乾。就因为怕猜忌,怕有人进谗言,怕有人离间。当时的萧正乾因为是宗室,即使出了点岔子,萧令先也不会猜忌什么。现在情势一变,死的是幼帝名义上的舅舅,萧正乾别说只是宗室了,就是萧复礼的亲爹,都要被疑上一疑。
徐莹说的虽是妇道人家的气话,却也是有些人心中所虑的。在他们的心里,萧正乾一直压着狄部开打,以前都没事儿,怎么就这么巧,这一回失了手,让双鹰王这样突进了,顺手就把这一群走后门的给灭了呢?
要是大家都倒霉也就算了,偏偏萧正乾抓着机会吃了双鹰王的一小半儿精锐,挺大的一笔功劳。越看越像是拿一群肥羊做饵,设了一个套,等双鹰王入了扣儿,萧正乾再一拎线头!卧槽!简直是太丧心病狂了!
这也是为什么萧正乾如此郑重其事地派人护送遗体回来,又派人回来解释前因后果。萧正乾一点也不想功败垂成,在这个时候被叫回来真是死不瞑目!萧正乾派的是他这几年新近提拔上来的心腹校尉,不说死党也差不多了。张校尉不但携来了萧正乾的奏章,还随身带着萧正乾的若干封书信,又为萧正乾四下解释。
萧正乾恨不得能自己回来解释,又恐自己一动身,让已经尝过了甜头的双鹰王再挥师南下。届时内无主将外有强敌,被双鹰王攻破了防线,那他就是大罪人了,正好在京里,省了遣使锁拿这一道工序了都。
大朝会上,皇太后声儿都没吱,张校尉越发觉得不好,倒是小皇帝和老丞相各自抚慰了他良久,又表彰了萧正乾的功劳。萧正乾乖觉,见郑德兴胳膊上的伤略好了一点儿,就请他随手写几个字,也让张校尉给捎带了回来,郑靖业看到郑德兴写的纸条,一估算,伤了胳膊不假,应该没伤筋动骨,对张校尉的态度越发和蔼了。
且不说前线正在仰仗着萧正乾,就算萧正乾真的这样做了,只要能打赢了,现在朝廷也得用他!至于要不要秋后算账,那也得等把仗打完了再说啊!
郑靖业揣着字条儿回家往杜氏面前一递:“看吧,大孙子写的。”
杜氏冷笑道:“你又哄我,字儿是他的字儿,写都写歪了,统共还只写了这么几句话,显是没力气了!”
郑靖业抹汗:“夫人果然明察秋毫。”
杜氏抹泪道:“我怎么不知道你的心呢?富贵险中求,下多少力气就收多少谷子。孩子是自家的好,可这再好,我也知道,这些儿孙不是顶尖儿的,不说别人,比起池女婿也是差了许多的,再不趁少小努力,等咱们去了,他们想出头就难了。”
郑靖业听妻子如此说,静默了一阵儿方道:“大郎两口子也快抵京了,算来有十多年没有好好在家里住过了,正好多聚聚。儿孙自有儿孙福,莫愁,莫愁。”
杜氏收泪道:“我知道,我知道。大郎回来是一说,女婿要出京,又是怎么话说的呢?那块地方可不太平。他们孩子又小,家里也没有个帮衬照顾的,春华和长生都要上学,也不能带走,阿琰究竟是跟着去呢还是不跟着去。”在她看来,凭池脩之到目前为止的表现,已经堪与郑靖业看齐了,人老实啊。
郑靖业也颇为踌躇,不但有杜氏说的这些问题,他重家庭是只是一个方面。更麻烦的是另外一件事情——郑琰还兼任着萧复礼的书法老师,平时还夹带点儿私货什么的。这要是走了就等于把皇帝放给其他人了,郑党现在跟世家是一种不冷不热的关系,这就算了,反正郑靖业还在京里。难的是以后,郑靖业是决定退休的,李幼嘉怎么看也差一点火候,只能采取守势。
郑靖业是想培养女婿来接班的,无奈他不能再撑了,池脩之没个十年当不了宰相,十年之后小皇帝都十九了!不用多久,只要萧复礼过了十四、五,再把着朝政不放手,那话就不好听、样子更不好看,没的招皇帝忌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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