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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滚滚!你自己刚说过的,北伐未竟,何以为家?老实训练去,少思春发花痴,看得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方靖远打了个冷颤,着实受不住他这般做作,赶紧把他撵了出去。

回头想想,还得给徒弟加强教育,对这些不知好歹的小子,见人穿条红裙就发花痴的,一定要使劲揍,揍到他们什么想法都没了才对。

说起来也怪他,当初看武侠片落下的后遗症,林青霞般的东方不败酷炫飒爽的风姿,让他在给岳璃选衣服时,鬼使神差地选了这么一套红衣红裙,好看是好看,就是好看得过了分,招来些狂蜂浪蝶就比较烦人了。

现在还是奋斗期,前方长路漫漫,搞事业不香吗?谈什么恋爱成什么亲?一结婚陷入那个坟墓里去,多少好姑娘都被困在后宅里成了鱼目珠子,他家阿璃可不能早早就被这群狗子给叼走了。

把武学这边的事都交给赵士程,其他有各科博士训导和各监舍舍长,方靖远就落得轻松,索性偷得浮生半日闲,溜回家去补觉,可没想到一进门,就遇到了蹲守在此的杜十娘。

方靖远大为意外,问道:“十娘不在茶肆商行,为何在此?莫非有什么难处需要我帮忙?”

杜十娘先是摇摇头,后来又点点头,神色凝重地朝他行了一礼,说道:“十娘有一事相求,还请先生相助。”

方靖远急忙让她起身,“十娘有话请讲,你我之间无需客套,但凡我能帮上忙的,一定不会推辞。”

杜十娘面露难色,半响方才说道:“奴家听闻陛下开恩,准许今科武举不限男女……”

“这可不行!”方靖远连连摆手,“武举不是闹着玩的,得有真功夫,就算是娘子军,那也得实打实的训练,你一个弱女子,岂能参军?只怕还没等上战场,你已经丢了大半性命,就算去了,那也不是帮忙,是拖后腿。”

他说话耿直,毫不留情,杜十娘听得苦笑一声,继续说道:“十娘明白。只是十娘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啊?此话怎讲?”方靖远大为意外,问道:“你想从军,莫非是想随军北伐?”

杜十娘点点头,说道:“奴家娘亲原本是汴京人,后来在靖康之变后逃难来到临安,被人卖入花楼,生下我后没几年就过世,只给我留下家中族谱和一把长命锁。我也是长大后才知道自己祖籍在汴京。阿娘尚有个失散的妹妹被金人掳去,至死都惦念着她……我若是自身难保也就罢了,这几个月跟着先生做事,奴家难得自在,得知官家有北伐之意,便生了北上寻亲的心思。”

“虽然奴家知道,寻亲之事渺不可及,可奴家想,被金人掳走的何止我一家。多少好人家的娘子,如今沦落在外,比之奴家当初在花楼还要艰难,将心比心,奴家如今脱离苦海,得先生庇佑,若是能有机会尽绵薄之力,能救得她们脱离苦海,不论生死,都是一桩功德,也能全了阿娘的心愿……”

方靖远万万没想到杜十娘此行竟然为的不是从军能获得的功名利禄,而是那些跟她同样遭遇,甚至比她更为凄惨的女子们。

那些被士大夫们视为耻辱,早已抛诸脑后,连提都不愿提起的女子和她们的后代们,却被这个出身风尘,曾被人欺骗得险些人财两失的女子记在心中,不惜放弃已有的财富和安宁生活,也要想尽办法去拯救她们。

说起来惭愧,就连方靖远自己,也曾同情过她们,为此和老臣们争执过贞节大义之事,却也从未想过要冒险北上营救。

心念及此,他连忙起身,朝着杜十娘声声一礼,长揖及地,“十娘高义,在下自愧不如!”

杜十娘吓了一跳,慌忙闪身避开,说道:“先生万不可如此,当真折煞奴家!”

方靖远却正色说道:“十娘能想人所未想,念亲及彼,如此大义,着实令人佩服。只是此事关系重大,与北伐之事不可同日而语,尚需从长计议,还请十娘准我细细思量,拿出个章程来,再与你详谈。”

“在此之前,十娘切不可向任何人提及此事,也再不要想着自己去从军之事。”

“因为此事不可明来,只能暗中经营,总有一日,我们能将这些尚在水深火热中挣扎的女子,都带回江南来。”

第五十八章 商女有恨

人都说“商女不知亡国恨, 隔江犹唱后庭花”。

可方靖远看到的,是朝廷诸公在忙着讨论义利之辨,在算计着如何富国强兵, 在想着如何让女子守贞, 让士子得利……

他们都忘了, 靖康之耻中,固然有被擒受辱的徽钦二宗, 可更多的是被掳去的妇人和少女。那些昔日的妃嫔贵妇, 闺阁千金, 小家碧玉, 一个个都沦为金人的奴隶, 受尽凌辱不说, 还被发配给最低贱的奴隶为妻为奴, 为娼为妓。

那种耻辱和痛苦,让她们每一天, 每一时, 每一刻都生活在无尽的折磨中。

所以才有人建议女子为守贞尽节自尽, 以免再遭受痛苦, 还给自己和家族带来更多的耻辱。

那些活着的人说这些话时,从未亲自真正面临过那种生死荣辱间的抉择,所谓一死全节很容易, 忍辱偷生才是真的千难万难。那些活着的人,无时无刻不在想念家人, 能支撑她们活下去的念头, 难道真的仅仅是活着?

有亲人,有家人,有心心念念的牵挂时, 女人的韧性比男人强千万倍,所以她们才能在最艰难最困苦的环境下挣扎着活下来,挣出一个家,一个族,一个传承。

没有她们,哪来的传承与世家?

然而付出血肉与生命的是她们,享受荣光的却不是她们,她们只是失败者抵押的战利品,是胜利者践踏下的奴隶。

甚至就连她们的家人,在南方安定后,为她们立下衣冠冢,都不敢承认她们的存在。

因为,那是耻辱。

方靖远之前不曾想到这一点,因为在他出生开始,这一页已经被揭过去,他在这里的生活中人人讳莫如深,而21世纪的历史中只是一笔带过,他本就不是文科生,对历史了解不够深入,顶多算看了点跟战争有关的记录,从未注意过这些战后被俘虏的女子的结局。

这些,对他而说,完全是盲点。

若不是杜十娘提起,他还真不知道,那边仍有些女子艰难活着。这里仍有人在等着她们回家,哪怕能去替她们收敛尸骨,带她们回乡安葬也好,总不至于让她们至死仍是孤魂野鬼,流散异国他乡,无人供奉。

他没想到的,杜十娘一提起来,才让他发现,原来他自以为的努力,以为帮助了十娘她们这些“可怜”的女子,其实在她们自己,也从来不曾放弃过,甚至还想为更多比她们遭遇更惨的女子伸出援手。

去td商女不知亡国恨,真正恬不知耻还有脸去议和叫爸爸送银子的,是谁?

动辄把罪名扣到女子身上,就能心安理得的继续去讲什么礼义廉耻了?

“十娘,你且容我仔细打算,有些事我也不是很清楚,得问过幼安兄和阿璃他们,才能做出个详细的计划来,好生安排。”

辛幼安十几岁时就曾跑去金都踩点搜集情报,对金国的了解远胜过南宋官兵,而岳璃能从岭南靠两只脚走到临安来,这种野外求生的本事他是望尘莫及。

杜十娘得他千叮万嘱,也是受宠若惊。她本来只是想着若要从军怎么也得跟他说一声,毕竟自己还关着辛家茶肆商行不少事务,总得有个交接,也曾想到他会阻拦,可没想到他非得不拦着,还要想办法怎么做得更好,甚至还对她行礼致谢,当真让她吓了一大跳。

自她懂事以来,就在花楼中长大,见惯的是那些颐指气使的恩客,阿谀奉承的鸨母,早早就练出逢迎讨好八面玲珑的手段,也有着极强的求生欲和对自由的渴望,才会抓住李嘉这根稻草时就不顾一切地离开。

从未有人,如方靖远一般对她,和她们。

那不是男女之间的感情,她在欢场十几年,一眼就能看出那些一本正经的男人眼中的欲念和伪装。可他眼里从未有过,干干净净的,像是她在他眼里跟其他人毫无分别。

红粉骷髅,众生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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