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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泽说得没错,我能独当一面,我都能第一个冲进城门,区区守城而已,小事一桩,我行的!”
第一百一十章 农夫与蛇
带着老太医回海州, 方靖远才是真正“痛并快乐着”。
这个时代,很多医生都是由儒入医,跟后世弃医从文的文豪完全不同, 所谓“不为良相则为良医”, 很多大夫的学识丝毫不逊于读书人, 当朝的太医院里甚至还有过考中进士的名医,钱太医虽然不曾中过进士,可在徐州隐姓埋名多年,无论是四书五经还是各种医书,都翻了不知多少遍, 背的滚瓜烂熟,突然间从方靖远这里听到几个闻所未闻的名词,还说得头头是道, 他就上心了,不挖出来问个究竟, 那是决不罢休的。
可方靖远对医术完全是门外汉啊,顶多是生活在信息时代, 从小接触的各种基本卫生常识和对一些传染病预防措施和急救方式有些了解, 知道可以用酒精烈酒消毒, 知道传染病是因为病毒而起, 但不等于他就明白其中原理啊!
结果被老太医一路上刨根问底地逮着问了两天, 直到进入海州城,他才能借口州府的事务繁多,无数公文等着他去处理,让人先带老太医一行人去云台山下的学院落脚,自己则逃也似地回了府衙。
哪怕面对那些堆积如山的公文,也好过被老太医问得搜肠刮肚。
云台山那边的学院目前还是个综合学院, 从府学、算学到他新开的工学和农学,都安排在了一起,一方面便于管理,另一方面则是希望各个学府能互通,哪怕是府学生,想要学习算学,了解工学,也可以抽时间过去旁听。
在他看来,那些考了进士入朝为官的人,要治理一州一县,光是读懂四书五经还不够,要了解农桑水利,才能督进开荒种植,增产增收,更不用说算学和工学,哪怕州县衙内都有六科吏房,但作为府君若是连基本的账簿也看不懂,就很容易被手下的胥吏蒙骗。
这些杂学虽不是科举的必修课,但只要多学一点,开阔眼界,增广见闻,总能对学问有所增益。
反正那里都已经有不少杂学,再多一门医学课也不算什么,方靖远就毫不客气地将钱太医一行先安置在云台学院,然后再吩咐人将府库里的“办学基金”点算出来,直接安排下医学院的建设进度,排在了所有学院的最前列。
没办法,海州缺人,尤其缺医生,军中这两年战事不断,未来尚有大仗要打,更是需要大量的军医和护理人员,就指着钱太医给带出学生来呢。
既然打着办公的旗号溜回来,方靖远还是老老实实地翻了一遍这几日堆积的公文,让岳璃先去安顿海州狸的娘子们。
刚翻了几本,他忽地停下手来,打开其中一份案卷,仔细地再看了两遍,又跟其他几分诉状对照了一下,不由长长地叹了口气,让人请负责讼案的推官林世仪过来。
这位林推官是早他一榜的进士,精于律法,只是先前在临安并不得意,后来海州正式归宋,开府点官之时,他便主动要求过来任职,倒也是兢兢业业,恪尽职守,并无徇私枉法之事。
方靖远等他过来后,将抽出来的几份卷宗都递给他,“怎地最近的争产案多了这些?这桩杀夫案定案如此之快,人证物证可否齐备?”
林推官先向他行了一礼,方才说道:“先前海州贫瘠,又是战乱之地,有不少人家失散在外,及至使君到来,开荒通商,短短一年间让海州大为改观,如今海州地价和房价暴涨,有些是昔日旧主回来的纠纷,有些则是亲友利益熏心霸占财产,再加上还有些豪强利用权势谋夺他人田地……下官皆根据我大宋刑统判案,还请使君过目批核。至于那杀夫案……凶手系被当场擒获,自行供认不讳,只是碍于她曾从军之故,暂缓定罪,使君若有疑问,下官这就使人将她提来问话。”
“好吧,”方靖远正是看到那女犯的人名眼熟,才会多问了几句,一问果然是曾经从军之人,想来就是那位被因泄露营中规定而岳璃逐出军营的林梅儿。
她本是跟着魏楚楚一起加入海州狸的,出身军户,却自幼被亲娘灌输了满脑子的三从四德,就连从军也是陪着魏楚楚来“镀个金”,以求获得个好出身能嫁个更好的人家。
若她只是自己恨嫁也就罢了,眼见绣帛儿立功得赏,就私下里将其所得商铺只能传给子孙而不得转卖的消息告知其母,引来一些贪婪之辈对绣帛儿追逐骚扰,岳璃便将她取消军籍,赶出了军营。
如此才不过半年时间,她竟已嫁人不说,还犯下杀夫重罪,被人当场擒获,方靖远着实有些吃惊,便忍不住要问个清楚。
林推官正因为知道林梅儿的出身,才会将此案暂且压下,等候方靖远回来发落,此时见他问起,自是无有不答。
原来林梅儿被逐出海州狸后,林母眼见失了绣帛儿这一大注财,又没了林梅儿的饷银收入,便干脆地将她嫁了出去,嫁的正是当时骚扰绣帛儿却被她丢出门去的那位油腻大叔。
那人也不是什么林母的弟弟,而是个地痞,看上了绣帛儿的铺子,得知林母的女儿是绣帛儿的同僚,就打听了绣帛儿的假期和在家的时间,上门求娶不成,就想来个生米煮成熟饭,不想绣帛儿何等出身,临安城女飐中一等一的高手,莫说是个地痞,就是海州军中的男儿,能打过她的也不过十指之数。
那地痞偷香不成反挨打,就赖上了林母,林母先前收了他的钱,这会儿想后悔也来不及了,最后只得将女儿“赔”给了他做填房。
林梅儿哪里想到先前劝过绣帛儿的话,最终都会落到了自己的头上,后悔不说,被自家爹娘绑着上轿嫁人,连跑都跑不掉。
她自觉嫁得委屈,可受了老娘的教诲,本想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就认了,可不想那地痞心心念念想着没到手的铺子,对被赶出海州狸的林梅儿是一万个不满意,动辄打骂不说,还多方羞辱。
林梅儿这日被打得急了,终于忍不住还手,哪怕她在海州狸中是最菜的新人,可学过的招数都是克敌制胜的必杀之技,那地痞虽是嘴上厉害,对她拳打脚踢,却对她毫无防备,在她一个翻身将他压倒后,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她接着巧劲扭断了脖子,当场毙命。
他那个已有十来岁的儿子平时就好跟着老子一起欺辱继母,乐得在一旁煽风点火地看他打人,可没想到继母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要命,当场就吓得尿了裤子,哇哇大叫着将四邻都喊了来。
林梅儿杀人之后也傻了眼,这一招还是当初绣帛儿教她的柔术,练习时她并不觉得有多厉害,有那些年长的狸娘护着她,她也未曾真正与敌人交过手,更何况出嫁小半年来,昔日所学几乎都已忘得干干净净,平日被打得鼻青脸肿都未曾想过还手,而这次则是因为她已有身孕,眼看再挨打就保不住孩子,才会还手。
可她原本只是想制住那人,不让他再动手,可没想到下意识之间使出的招数,竟然一下子就能杀死一个人。
林梅儿当时就懵了,才会任由邻居和继子将她扭送到官府,当时懵懵懂懂地点头承认,直到要签押时,才开始喊冤。
正好那几日方靖远和辛弃疾都不在海州城中,林推官也不敢擅自做主,就先将她收押,等候发落。
方靖远听到最后,有些无语,便问道:“既然此案有众多目击证人,又是当场擒获凶犯,她也认了是自己亲手杀人,还有什么冤要喊?”
林推官抬头望向方靖远,见他丝毫没有为林梅儿开脱的意思,方才说道:“她说这招‘缠丝手’是绣帛儿教给她的,她当时根本不知道这招能杀死人,只是在情急之下,错手杀了吴江,若非要定她的罪,那教她的绣帛儿一样有罪……”
“胡说八道!简直岂有此理!”方靖远闻言大怒,差点就拍案而起,“简直是一派胡言!当初她从军学艺,学的自然是上阵杀敌之术,岂有不知自己所学能不能杀人的?己身不正,既不能自立,又不敢负责,居然还有胆子攀诬他人,此女当真是蛇心狼牙,专门反咬他们,不识好歹!”
“是是!”林推官一边应声,一边又小心翼翼地问道:“可她当时在公堂之上喊冤,押送她来的邻居和她的继子都听到了,她家人亦递交状纸,状告绣帛儿居心不良,教人杀手,谋杀亲夫……”
“他们还有脸告绣帛儿?”方靖远怒极反笑,忽地明白过来,“那个林梅儿,只怕是对绣帛儿怀恨在心,恨她当初不肯嫁给吴江,才让她落得如此地步。可她就不想想,当初若不是她,绣帛儿又怎会被这等无赖之人盯上?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可是……”林推官苦着脸说道:“话虽如此,可林家和吴家都坚持要告绣帛儿,甚至要海州狸负连带责任。说什么若非林梅儿在海州狸学得不守妇道,也不会胆大包天地对夫君出手,以致犯下杀夫之罪……”
“这几日他们煽动民众,奔走相告,还去海州狸的营地闹事,要她们交出绣帛儿……”
他这么一说,方靖远霍然起身,想起岳璃正带着绣帛儿她们回营地安置,只怕要跟那些闹事的人撞个正着。
“立刻带人,随我去海州狸营地。那些胆敢闹事的刁民,一律绑回来收监!”
“是!”林推官没想到他竟然会如此恼怒,压根没有将绣帛儿交出来平息民愤之意,想到自己先前压下这官司时的顾忌,不由在心中暗暗苦笑之余,倒也有几分心安。毕竟,有个在出事的时候肯挺身而出保护你的上司,而不是遇事就把你推出去顶缸的上司,更让人能安心做事,踏实做人。
海州狸的营地在海州城东北方向,背山面海,是从海州军中单独划出的一片营区,因为要给狸娘们各种训练之用,与海州军之间还隔了约莫有百余丈空地,以免两军之间发生误会。
先前岳璃就曾因为海州斥候有事没事地在营地外晃悠着窥伺自己的女兵,才提出狸娘们挑战海州军斥候小队的比赛,最后因沭阳一战隋畅等人输得心服口服,再无二话,平日里就算见到狸娘,一个个也不再偷摸着说说笑笑,而是赶紧目不斜视地走开,生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这几日海州狸有一半人手都随着岳璃和方靖远出征徐州,留下的人平日都紧闭营门,足不出户,在里面正常训练,反正吃喝都由军营厨房统一派送,也饿不着她们,不如趁着岳璃不在时好生训练,下次就有机会跟着她一起出去作战,赢取战功和奖励。
可如今有数十人手拎着竹筐堵在海州狸的营门口,将里面的烂菜叶和臭鸡蛋朝着营门上砸去,嘴里更是不干不净地胡乱扯骂,里面的人听得虽是恼怒,但一无军令二无对策,她们总不能因为对方骂人就去揍这些老弱妇孺,只能闭门不答,任她们在外叫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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