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节(1 / 2)
“九郎,你这话是真心的吗?”方靖远并未反驳,只是平静地说道:“她为什么走,你不明白?她想做公主还是霍小小,你不清楚?你也不是孩子了,说话时,先从心里过一遍,这样话别人如果对你说,你会这么想?再问问自己,你是不是真的打算此生不见?”
“我还有很多事要做,你也一样,好自为之吧!”
霍千钧听到背后的脚步声渐远,知道他已经离开,呆呆地站在原地,浑身湿漉漉地往下滴着水,似乎到这一刻,他的嗅觉忽然苏醒,被自己身上的酒臭熏得险些作呕,走进浴室,打开水阀,头顶上的竹喷头就如同下雨般流出水来,他连衣服也没脱,就那么站在水中,任由头顶的水从凉水变成热水,将他从头到脚淋透。
好自为之,三思而言……
是啊,他已经不是孩子了,因为有老爹在上,有兄弟在旁,他一直过得如此逍遥任性,随心所欲,遇到过的最大磨难就是那两次失败的险死还生。尽管如此,他依然是同辈纨绔中的佼佼者,除了比不上方靖远这个妖孽外,几乎没什么人敢说比他更强。二十出头的少年将军,风光无限,谁敢说他不行?
可他从海清寺回来,找遍了海州狸营地,方府和自己家,完全没有小小的影子,直到最后,有人来报信,说小小遇到了金国奸细,为国捐躯,和敌人跳下山崖同归于尽,尸骨无存……他当时就懵了。
哪怕当时他恨得想要撕碎了那个欺骗了自己的“霍小小”,可冷静下来之后,却有些茫然无措。
正如方靖远所说,他是因为她的身份欺骗而生气,还是为了自己曾经付出的感情而不忿?身份她已经说过有自己的不得已,可无人能回到过去去证实她所说的一切。在眼下宋金对峙之时,她若是留在海州,认识她的人越多,只会越来越危险。
所以离开才是对的?可真的赶走了她之后,他为何又会如此痛苦?明知道她不是真正的霍小小,不该对她好,不该再想着她,可霍千钧长了二十多年来,还是头一回这般因一个小娘子而心痛难忍。
曾经当成亲妹妹一样百般呵护的心情,都成了一种讽刺和笑话。
她不但不是他的亲妹妹,跟他没有任何的血脉家族关系,甚至还是他和大宋最大的仇敌之女。
离开,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一种解脱。
他不是不明白,但理智上的明白,和情感上的痛苦,丝毫不冲突。
抹了把脸上的水,霍千钧自嘲地一笑,方靖远说得不错啊,他这条命,早已不是自己的,又有什么资格去颓废和浪费时间?这样下去,如何对得起那些用性命保护了他的人?
从这里出去,他只能和其他人一样,当霍小小牺牲了,是以霍家女的身份,为国捐躯,给霍家留下一个好名声,总好过让人知道她的身份来历。
他将自己洗得干干净净,换上一身白衣,虽说并不要求兄妹守孝,他依然按兄妹之礼,服白食素,认认真真地尽最后一份兄妹之情。
从那天开始,他再也没去过海天楼,而是泡在海州军的战船上,训练得比谁都狠。
在半个月后京东路解试开考当日,金兵来犯。
领兵者是滨州刺史徒单习烈,如今还兼知济南府事,然而山东大半落入辛弃疾之手,他却能带人绕过沂州防区,先是在沂州青州和密州境内的平原地带转了一圈,然后直奔海州。他只带了几千轻骑,一路疾驰,只盯着防守薄弱的城郊,烧杀屠戮,所过之处,几乎无人生还。
每每等到宋军收到消息赶去时,金兵已经呼啸而去,奔向下一个目标。
而那些村镇县城的守军,根本无法抵挡这支轻骑兵,短短十余日间横扫了山东和淮东大片区域,将即将秋收的田地几乎连烧带踩得毁了大半,就算是躲在地窖或其他地方逃过一劫的百姓回来,看到被烧毁的房屋和田地,亦是痛哭流涕,眼见无法维生,纷纷朝着附近的县城和州府涌去。
辛弃疾只占据了三州一县和一些村镇,这次损失的也大多是他的地盘,而那些靠近金国州府的村镇则平安无事,就有人开始传谣,是因为宋军惹怒了金国皇帝,才引来金兵报复,让这些被烧毁了田地和房屋的百姓去找宋军求援。
这些人当中,就夹杂着金国的探子,只要那些县城一开城门,随着那些难民的涌入,金兵的铁骑突然冲出来,跟着踩踏着难民们冲入县城,城中的守军根本来不及抵挡,就成为刀下亡魂。
宋军的主力都集中在了沂州、青州和密州三城,那些县城中大多是原来的汉人驻军,见势不妙,有逃之夭夭的,也有干脆就投降的,被习烈带着出去再扫荡一圈,基本上大半的乡镇田地都被他们毁得干干净净。
徒单习烈根本不去攻城,只要宋军的大军出城,他立刻带人离开,奔赴下一个目标,等宋军赶到时,只剩下残破的城池和被焚毁的田地,连金兵铁骑的影子都看不到,然而稍有分散,就会立刻被金兵反手一刀,这数千轻骑来去如风,只要遇上不过万装备如意战车和炮车的宋军,基本上都是完虐。看到宋军带有战车时,则一击便退,扬长而去,宋军的战车需要结阵而行,行动迟缓,根本赶不上他们的速度。
辛弃疾见状不妙,立刻收缩防线,让人撤回来守城,否则再这样下去,城中的守军就要被他们一一诱出,分而歼之,毕竟论起骑兵和单兵作战,宋军和金兵根本不是一个等级的,尤其是他手下这些大多还是才募集训练不到一年的流民军,别说一对一,若是没有战车保护,十对一都未必能拿下对方。
若是这样贸然出击,只会中了金人的算计,损失越来越重,最后连守城的人手都不够的时候,就到了他们攻城的时机。
这种阴狠之极的消耗战,是辛弃疾以前从未遇到过的,尤其是正值海州解试,各地的学子都汇聚于此,方靖远要主持解试,岳璃和魏胜负责海州的防守根本走不开,只能将霍千钧派去了山东辅佐辛弃疾应对。
对于海州来说,先要稳住了这次解试的学子,守住海州,才能腾出手来应付这些如同疯狗般肆虐的金国铁骑。
霍千钧带领着海州军最精锐的火器营赶往沂州,一路上竟是连一个金兵都未曾遇到,直到沂州城下,看到城外密密麻麻足有数万人围城时,整个人都惊了。
“那些……不像是金兵啊!”
辛弃疾的求援信送达海州的时候,沂州城门尚未封闭,准许难民进城投亲和避难,可后来得知有些小城就是被金兵驱赶着难民攻破城门,他们也就不敢再大意,关上了城门,顶多每日放些粮食下去,然而对于这些难民大军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更何况能抢得到食物的都是身强力壮的男子,那些老弱妇孺则根本连边都沾不上,短短几日下来,就有不少人饿的瘫在城墙下都不敢离开,生怕没有城上宋军的庇护,一旦饿晕过去,就会被那些饿红眼了的难民当成了食物。
霍千钧在千里镜中,见到的就是争抢粮食的一幕,那些老弱妇孺被踩在脚下,哭喊不了几声就倒在人群中,那些男子则争先恐后地朝城墙上扑去,就为了抢夺从城墙上倒下来的干粮,有的人刚刚接到手里,就被身边的人抢走,哪怕是掉在地上的饼子,都有人抢着上前捡起来连尘土都顾不得拍就塞进嘴里,生怕晚一点就会被人抢走。
隋畅先行打探了一番,回来时的脸色也十分难看。
“是附近百里之内的难民,被金兵烧毁了村镇和田地,被破来沂州求救。”
霍千钧闻言一怔:“那辛使君为何不放人入城,或是开仓赈济这些难民?如此下去,若是激起城外难民民变,只怕要酿成大祸!”
人一旦没了活路,就什么都能干出来。尤其是到了这里的难民,眼看着城门在前,却将他们唯一的生路堵死,看不到希望的时候,就会爆发出濒死一搏的力量,届时无论是抚是剿,死伤都不在小数,必将成为辛弃疾的一个污点,成为朝中大臣们攻击的把柄。
隋畅在前方打探消息,自然知道这几日来敌军的作法,不由苦笑道:“前几日青州就是这么被攻破的,若不是沂州和密州城守坚持封门,只怕现在也守不住了。那些金兵裹挟着难民入城,只要城门一开,他们就从城外快马冲城,我们的人根本守不住。”
霍千钧默然无语,当初的徐州城,不就是被一群蠢货给诈开了城门,失去了最坚固的防线?若非如此,他又怎会失去了那么多兄弟?
纥石烈志宁虽然已经死了,可金兵的战术变得越来越狡猾,越来越狠毒,换上的新统帅,看来是个币纥石烈志宁还要狠辣的人物。
“那怎么办?通知城里的人我们来了吗?”
“已经放出信号了。”隋畅说道:“城西那边有信号回复,应该是让我们设法走西门进。”
霍千钧看了眼围在城墙下的人群,从城南到城东,黑压压的一片,看不清到底有多少人,单论人数,甚至比他们这支连辎重兵在内足有万人的队伍还要庞大,可这些犹如蝼蚁般的生命,几乎在他眼皮下挣扎着正在一个个倒下。
他的心情格外沉重,“我们……就这样不管他们了?”
隋畅苦笑道:“将军,如今大敌当前,万不可有妇人之仁,一念之差,我们不但帮不到沂州,甚至连这些兄弟都要跟着赔进去。那些金兵一直盯着我们的辎重,只要我们稍一放松警惕,他们就会冲上来将我们踩得粉碎啊!”
霍千钧闭了闭眼,方才收起了千里镜,狠下心来点点头:“好,那就传令下去,转到沂州西门进城。”
他们若是再靠近一些,就会被那些难民发现,到时候他们若来求救,他真是不知该如何决定。
看到他们并未靠近沂州,而是转向西北方,藏身在东南山林中的徒单习烈有些不满地说道:“你不说霍千钧为人冲动,看到那些汉人受苦,就会前去帮忙的吗?看来你对你的这位假哥哥,了解的还不够啊!”
霍小小冷哼一声,说道:“我说过,我助你夺回山东,你便带我回去见父皇,请功之时,自然少不了你的封赏。若是不信我,那我现在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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