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男朋友老刘(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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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我正给客人盛米饭,老板突然咆哮给得太多。我对他早已忍无可忍,将碗狠狠地摔在不锈钢厨台上,碗叮叮当当跳跃着,一路颠簸出几米远。我则踹开后门,扬长而去。

老板顿时懵了,半晌无语,然后嚷道:“这个女仔好凶!难怪老刘喜欢!这两个好般配,都敢跟我吵……”因为每人都挨过他的骂,大家心里乐开了花。事后我向老板娘辞工,她说给她点时间找人,各自有台阶下就算过去了。不过从此老板把老刘叫作我的男朋友,别人也跟着乱起哄,我觉得挺可笑的,随他们了。

老刘是已婚的,跟老婆感情很好,原来没想过偷渡。有了一儿一女后,好不容易凑够计划生育的罚款,老二又被诊断出眼疾。村里本来就没地可种,小买卖也不好做,孩子的病雪上加霜,才促使他最终步了成千上万乡人的后尘。

多年来,除去留点赌资和酒钱,老刘把工资都寄回家去。尽管他有时也抱怨老婆打牌太浪费,还是很感谢她,说拉扯孩子不容易,儿女都老实读书没学坏,多亏了死婆娘。这番话让我一直记得,因为听到了太多“老婆不就是干这个的吗”,理解女人难处的男人好像不多。

本着礼尚往来的原则,我也帮他一些忙,如代买东西等。有时也一起出去,我开车他请客,跑到西餐馆大搓一顿。听说他从没进过美国的影院,我选了部没有太多对白、主要看场面的大片,终结了他的遗憾。

我们还曾结伴同去纽约,我是趁春假看同学,碰巧他上移民庭。出于好奇我跟他拜访了一些亲朋,都很热情好客,质朴无华,当然也大多是依照传统,历经偷渡、打工、拿绿卡,最后全家移民的。撇开手段不提,尽管境遇很艰苦,老刘们不向命运低头,以集体意识相互扶持帮衬的勇气,令我由衷地敬佩。

后来他儿子参加高考,我找人帮他填报志愿,男孩如愿考上一所名校,成为村里第一位正牌大学生。老刘高兴得整天哼着小曲,大金牙在餐馆柔和的灯光下更加醒目。我曾问他将来是否会把金牙换换,他笑答:“我不找女朋友,不娶小老婆,也不照镜子,换你个头!”敢情他是影响市容,专害别人的。

老刘还有俩毛病,就是爱喝口小酒,喝多了会略撒酒疯,也好赌点小钱,有时瘾还挺大。有一阵他突然劝我不要打工了,他可以借钱给我,上完学早工作更合算。我谢绝了,但经不住他一再提起,于是接受了一些。他坚持要多给,叨唠着钱要给有用的人,办有用的事。后来他才跟我承认,多亏把钱借给我,要不早输光了,原来当时他跟赌瘾在角力。

我到芝加哥后,数度邀请老刘来做客,千禧年他终于翩翩而至,但当日便匆匆返回了。临走前他解释说:“我是个没文化的大老粗,和你的朋友不一样,别人见了会觉得好奇怪。人和人有各种缘分,你瞧得起我我很开心,看你过得好就好,等以后你一定来我家。”受人尊重,是老刘最在意的。

因为各自忙碌,我们再也没见过面,但始终保持着联络。他拿到身份了,老婆和女儿来美团聚了,儿子在上海结婚生子了。最好的消息是老刘成“海归”了—错过儿子的成长,他不想再错过孙子的。

美国无疑是世界上对移民最有吸引力的国家之一,因合法途径不足,非法移民便应运而生,据维基报道,截至2012年共有约1100万非法移民,来自中国的就有12万。每当人们对此众说纷纭,甚至发起攻击时,我的心情总跟这个复杂的问题一样,有点复杂。

貌似出于劳力和人道的考虑,以及历史和现实的原因,美国允许非法移民的存在。不谈其他民族,我感兴趣的是为什么以中国之大,唯有福建人有此传统。经过一番搜寻,我认为合理的解释是:

由于地处东南沿海,福建人自古便有出海谋生的传统。近代或因经商,或因逃避战乱、灾荒和官府,这个习惯有增无减。1949年后,山林多、耕地少、经济发展本来就受制约的福建成为政治敏感地带,所以人们生活很不富裕。加之重商轻文,海外关系丰富,素来能吃苦、爱拼搏、性格果敢的福建人,便相继走上淘金之路。

说白了就是没钱,想挣,并愿付出代价,老刘就是完美例证。有人出生便拥有财富、智力、权力等无数资源,有人则完全相反,老刘们像一面镜子,照出人间百态。法律不是绝对公正的,当与之迂回就能够生存得更好,有人便选择了义无反顾,我可以理解。

老刘没向政府要过一分钱,干着没人愿意干的活,吃着没人吃得了的苦,背后饱含辛酸和奋斗,为家人赢得一片天。他热爱中国,那是他梦想中的家园,又依恋美国,这里是他改变命运的地方。在浮华的世界中,如此这般有目标、有责任,并且保持着善良本性的人,在我这个他眼中有文化的人看来,就是成功者。

[1]蛇头,就是指那些把偷渡的人带出国境,从中赚取利润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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