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剑 第90节(2 / 2)
阮慈也不知旁人金丹是什么模样,她这枚金丹,在内景天地之中煌煌照耀,如同大日一般明亮,仿佛毫无瑕疵,已是金丹圆满,但细查之下,金丹之中仿佛有一道天然生成的玲珑孔窍,周折十二,需要设法炼就灵炁弥补。只是对等闲金丹修士来说,只需要凝练灵炁便可,她要圆满这十二孔窍,恐怕还需摄取许多其余物事。不过这又和筑基不同,筑基境界中,后三层的凝练只能在九层圆满之后开始,但金丹境界里,十二层的修行似乎可以同时开展。以她的感应,自己金丹圆满,若要晋升元婴,似乎也不必渡过其余金丹修士需要跨越的关隘。
其余金丹修士,本是金丹圆满之后,要跨越关隘,才能晋升元婴,在阮慈来看,这关隘或许也便是灵炁之外,那种种维度的具现,她之所以能够豁免,便是因为自己要填补孔窍,所需事物只会比关隘更难。不过这始终也只是她的一种感觉,是否如此,还要等圆满时再说了。
不过,到了这一步,意修之法对她晋升大境界,已无什么帮助,只能助她填补灵炁裂隙,那后三种维度的空虚,只能由阮慈自己寻觅填补。谢燕还在东华剑中困住的无数剑种真灵,似乎已是用处不大,毕竟阮慈并不喜频繁穿渡时空,她此次结丹,在时空中穿梭来去,此时还犹自有些头重脚轻,目前暂没有再修行《阴君意还丹歌注》的兴致。若是能分辨出剑中真灵的修为,将其释放一批,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此时的阮慈,神念之力丰沛无比,这汲取灵炁、凝练法体的功课,已是无法消耗全部心绪,一思及此,便调动一丝法力,往东华剑中反输了回去,想要试试看此时己身法力,是否足以驱动东华剑。虽说是结丹拔剑,但常理来说,初初凝丹,只怕法力还是有所不足,恐怕仍要等灵炁炼化为法力,有了少许修为之后,才可填满东华剑剑身之中的诸多灵纹,将其激发。
也是直到此时,炼就金丹,吞吐灵炁之后,才更明白为什么王真人曾说过,筑基其实也不能说是真正入道,盖因筑基时,修士只能炼化灵炁之余,也就是灵气,严格说来,灵气和灵炁之间,便如同水与血,气与液一般,灵炁为天地精元、大道本源所化之物,蕴含于万事万物之中,但却并不能被直接汲取,若是阮慈向凡人经脉注入灵气,这凡人肺腑可能承受不住,直接爆体而亡,但灵炁就全无此事,因凡人完全无法汲取,也无法留驻,除了出生时所含那点本源灵炁之外,其余灵炁便是入体,也是吹拂而过,不会有任何影响。
而所谓的‘亏损本源’,‘根基深厚’,也有些说的便是这本源灵炁,如阮谦,和阮容一样,本是根基深厚,但他在地脉中受了重伤,仅余一口生机,那便是本源灵炁已将流逝殆尽。这本源亏损,若他能够步入金丹期,便可轻易弥补,只是本源灵炁也是修士开脉筑基时吸收灵气的媒介,本源亏损,若没有特殊机缘,往往很难修到金丹期而已。
阮慈如今业已结丹,本源灵炁是多是少,已是无从查阅,此时内景天地之中,玉池宽广如海,池水中生机旺盛无匹,此前那蒸蒸灵雾倒是已被池水完全吸干,这灵雾其实就是接近于灵炁的存在,因她体内灵气已是精纯无比,无限靠近灵炁,才有灵雾外溢,此时浑身灵气,全数转为灵炁,便无需再流失于外了。
如今玉池已然如此宽广,池中道基也显得巍峨无比,随阮慈心念一动,玉池上方便是变出亭台楼阁,还有那野渡横舟,也是随意化生,一言可决。池边芳草萋萋,乃是一片广阔土地,阮慈心念扫过,至少有一县之地,全是芳草如茵,她心意一动,便有巨竹如林,奇花似盘,凡是生平所见景致,均可在其中复现,只是灵气不存,都只是些凡俗植物。
此时若是她有意,也可将凡人、野兽收入内景天地之中,不过均以开脉为限,也不知是否法力不足,想来将来修为进展之后,又会有所不同。
阮慈刚晋入一个大境界,自然是处处新奇,也是探索了许久,才去分心东华剑,她眉头不禁一皱:东华剑难以激发,这倒不是什么新鲜事,她刚才分心注入法力,虽然并非全神贯注,但自度足以敲响风波平小磬了,但在东华剑而言,不过是方才灌注了三成不到,这般估量下来,若是要激发东华剑,只怕要全神贯注地准备数日才能成事。
宇宙级灵宝,岂是等闲?金丹初成,便能拔剑大杀四方,只是梦话,然而能否拔出这一剑,终究是有不同的。阮慈倒不怕此剑贪求法力极大,只是奇怪为何在符文中隐隐察觉抗拒之意,仿佛己身气息和东华剑不能相融,眼下才灌注三成已觉阻力,要再往里灌入,只怕更难,如此下去,能否成功激发东华剑,都是两说。
“你怎地倒和我闹脾气了?”
她不由皱眉轻问,将东华剑从手上褪下,轻轻一抖,化为长剑,纤指拂过剑鞘,激起一阵轻轻嗡鸣。“我与你性命相依,若是少了你,还怎生汲取灵炁,岂不是要活活闷死?你我之间是何等紧密的因缘,你这孩子,如何还和我生份了呢?”
阮慈所言,在在皆是实情,她和东华剑便仿佛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她没了东华剑,固然不可独活,东华剑没了她也就无人祭炼,双方相依为命数百年,阮慈对它也从来尊重,这抵抗之力在她看来,颇是没有道理,阮慈竟是有些委屈不解,若东华剑能够说话,只怕阮慈真要和它发上脾气。
孰料那东华剑也传来一股委屈之意,仿佛阮慈令它十分伤心一般,令阮慈大为迷惑——若说失了东华剑欢心,却也未必,此时剑身依旧源源不绝,往她体内灌输灵炁,让她修复法体,可若是依旧心悦自己,又如何不愿被自己激发?
她又试了几种办法,依旧无果,正好法体已是修复完备,不再那般千疮百孔,如红粉骷髅一般可怖,揽镜自照时,又再是那十五六岁模样,豆蔻初成的精灵少女,便是起身出关,随意捡了一套天录送来的法袍穿上,将气势拨动,唤来侍女嘱咐了几句,前去拜见王真人。
山中无甲子,岁月不知年,虽说修士自然能够定位时空,但阮慈此番闭关,将时空来回穿梭,此时也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年,细问侍女之后,才知道此时已是数百年过去,她闭关二百多年,筑基九层圆满之后,铸就后三层道基,再渡那仿佛无穷无尽的雷劫,又修复法体,试着激发东华剑等等,这三件事合在一起,由头到尾大约也用了一百多年,如今算来已有四百五十岁,离开南株洲,也已经是四百多年了。
此时回首前尘,真有恍若一梦、疑真疑幻之感,在阮慈感觉之中,自己登上天舟的记忆且还鲜明,原来不觉已是凡间二十余代过去,真是天上一日,人间一年,她只觉得自己入门以来,上清门的变化也不过就是凡间门派四五年的样子。便如她那二师兄,迄今仍是缘悭一面,好似还在闭关之中呢。
闭关三百年,想来门内众人修为也有了些变化,不过这且还在觐见王真人之后,阮慈往王真人气机所在之处乘云行去,心中不由想道,“我进阶时随意拨弄因果丝线,也不知道恩师有感应没有。”
她当时只觉得好玩,现在要去拜见王真人了,反而有些羞赧,但又因自己修为大进,只怕王真人也无法同以前一般,随意感应自己心思,颇觉新鲜兴奋,正要加快遁速,只见那天边有长长车队,如蚂蚁一般往前飞掠,一时也是好奇,便飞去问道,“这是在忙什么呢?要往哪里去?”
紫虚天内外,哪个不知阮慈是王真人最宠爱的小弟子,那执事忙恭声道,“回禀慈小姐,因金枰玉真天楚大老爷陨落,原本在金枰玉真天中居住的不少眷属,此刻都要移出洞天,免得和洞天一起湮灭,这却又不可着急,只能等待时机,是以我等近年来都在奔忙此事。”
阮慈如今已知其意,这移出洞天,不单单是要人出来,连因果也要削弱切断,并非朝夕之功,但她虽然知道其中道理,却并不知楚真人陨落一事,闻言心头大震,在气势场中匆匆感应,果然楚真人的气息已是似有若无,仿佛只在虚实之间。当下不敢再随意耽搁,忙将遁速提到最高,往王真人驻跸的崖边小院直飞了过去。
第176章 道韵不合
此次闭关,前后三百余年,是阮慈闭关时日最久的—次,但在洞天真人道途之中,数百年便犹如—场小憩、—盏清茶,阮慈心中原也并未觉得和王真人许久未见,有什么生疏,但推门而入时,见到那熟悉的青衫男子负手立于窗边,回首时已有金丹修为,心中忽地大起岁月之感,仿佛数百年的时光尘埃这才落定,不由在内景天地那道基之上,鼓起腮帮子轻轻—吹,将闪着微光的时间尘屑吹起,这才上前行礼,问道,“恩师,我在外听闻楚真人突然陨落,可……可那天命云子还在我神念之中……”
王真人依旧是神色淡然,师父陨落,似乎早在他料中,并不能激起丝毫波澜,在榻上随意坐了,口中道,“你师祖本就气运大衰,你渡劫之时,他要遮掩你真身因果,未能收回云子,被雷力中毁灭、终结法则所伤,先已潜入虚实之间,待到哪一日你用不上天命云子,那就是他真正陨落的时候,现在么,要说他活着,自然不对,可要说他死了,却也不曾,姑且算是个不死不活的老怪物罢。”
他口中话语,若是让常人听去,非得目瞪口呆不可,便是筑基修士,等闲也不易理解,但阮慈此时道基已然完满,对那因果之力也有碰触,随着他这句话,面前却仿佛是现出一条因果之线,从她这枚云子蜿蜒而出,连向阮容身上,连带着远处代表阮容那小小光点,也有东华剑气息,再加上其本身也极为出众,亦有因东华剑而来的因果,这才知道为什么众人虽然有所怀疑,但最终还是愿意相信阮容是东华剑使。
因果牵连之下,更是看到自己渡劫在此时此界的映照,得知自己这合道小天劫,本是十死无生,多得意修功法,穿渡时空,神念之劫其实在过去,法体之劫由阮容消融了部分,余下才落入法体之中,以雷声为桥梁,将渡过神念之劫的自己接引回体内,否则几重雷力同时加身,阮慈再无幸理。而楚真人也是在上清门撤去大阵之时,为了遮掩她内景天地,未曾收回云子,因此被毁灭法则波及,迎来了陨落一刻。
若说楚真人全然是为她而死,那又未必,这小天劫只是对筑基修士来说十死无生而已,洞天真人却还是足以应付,只是如王真人所说,楚真人虽然依旧身居洞天真位,但己身气运低迷,要抵挡天劫中的毁灭法则,却恰恰需要气运护身,只能说阮慈渡劫,在楚真人衰弱的过程中又推了—把,但其陨落寂灭的命运,早在丢失气运时便已注定。
阮慈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不由伸手入怀,掏出那天命云子,缓缓摩挲。王真人斜眸望来,问道,“都明白了?”
“不知怎么就仿佛都看到了。”阮慈道,旋又有些警戒,暗暗望着王真人,暗道,“怎么我修为大进,却依旧仿佛还逃不脱真人的感应?”
王真人似是看透了她的心思,唇角不禁微扬,但他对阮慈的笑总是嘲笑多些,此时也不例外,阮慈被他这—笑,懵然醒悟:“便是感应不到,也可以通过神色、动作来猜度,只怕我越是想着这事,真人便越是不会告诉我他此时究竟能否感应到我的思绪。”
按说此时她金丹已成,连太一君主都说自己未必能读懂心思,其余洞天真人,更是看不穿她的想法,但王真人又与别人不同,阮慈和他三百年不见,丝毫也不觉生疏,便是现在时光尘埃已落,已有了漫长的岁月感,但当着王真人仍然觉得亲近依恋,反而略胜从前,想来便是因为她和王真人的气运最是亲近,此时正在他包裹遮蔽之下的缘故,两人气运相连,因果联系似乎也比其余师徒更加深厚,因此阮慈竟觉得王真人依旧可窥见她的心事,只是不论看不看见,他都不会有任何管束,也就放下不管,只好奇问道,“恩师,师祖坐化,你心中悲痛么?”
王真人反问道,“你呢?”
阮慈想了—想,她对楚真人因护持她而去一事,并不感动,反而觉得充满玄机,恐怕此时离去,也在老丈算中,更暗合他的索求。但这般说出来,似乎又不照顾王真人心情,只好婉转道,“我看你。”
这话答得实在离奇,王真人也不由微微一笑,道,“我是个冷心冷情的人,素来只会冷漠待人,无甚么师徒情分,我徒儿不是知道得很清楚么?”
这便是阮慈从前编排他的话,此时被王真人拿来讥刺她,她面上不由一红,厚颜道,“那我像师父,我也冷心冷情,师祖因我而去,但我心底却没什么悲痛。只觉得……只觉得世事无常、大道玄妙。”
她想到和老丈下过的那些棋,也是若有所思,有些黯然地道,“或许洞天真人,—举一动都暗应天数,那一日我敲碎了他的棋盘,便注定他要因我而死……我们下的棋,他也是输多赢少,早知道……”
说到这里,又摇头道,“早知道,我也不会让他赢的。”
她当着楚真人十分疼爱的徒弟说出这样的话,似乎极是无情,但王真人也无丝毫不悦,反而微微—笑,笑容之中也没有丝毫讽刺,只是问道,“这又是为何呢?”
他这—问并没有太多疑惑,仿佛只在帮助阮慈厘清心中思绪,阮慈想了—会,说道,“因我而死的人实在已有许多,我出身阮氏,心中对亲朋好友自然比对师祖更加亲近,既然我之行事,不会因为他们而改,便也不会因师祖而改易分毫。”
真要计较起来,楚真人、林掌门对谢燕还态度暧昧,倘若叛门只是一场心知肚明的戏码,那么这就是一笔扯不清的恩仇账,王真人颔首道,“你对他本就不喜不恶,这倒也说得过去。”
他不再说话,阮慈眨巴着眼盯着王真人,先想等王真人来问自己望着他在想什么,便要反问王真人为什么不为楚真人伤心,但王真人只是默然和她对视,神色静若止水,阮慈心思便不由逐渐跑偏了,天南海北地胡乱想着游思琐事,又忽而想道,“真人可真好看,便是这般对视—年我也不会腻。”
虽说王真人和谢燕还男身极像,但她此时回想起来,对那男身的印象已逐渐淡薄,这张脸几乎全是王真人或是皱眉,或是浅笑,最多的还是数落她的模样,阮慈心中忽然又想道,“这个人总是在说我,以后若我真成就道祖,我就……我就……”
王真人忽而叹了口气,原本平静的神色薄现波澜,淡淡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你啊,实在是最难教养的弟子,不畏威也不怀德,我又如何总是在数落你了?”
真要计较起来,王真人维护她,教导她的时刻其实也不少,但阮慈阴晴不定,小性子起来时,便只记得王真人说她没规矩的那些时刻,此时被点破了,也不尴尬,吐吐舌头,举起手虚空锤了两下,便算是赔罪过了,又将话题绕了回来,问道,“但恩师,你对师祖逝世,当真—点都不难过吗?”
王真人摇头道,“彼此之道,早已分明,既然已是分道扬镳,今日之逝,也是他求仁得仁,便无需悲痛。壮志未酬、中道崩殂,才需惋惜。”
阮慈听他言语,大有文章,的确她也早觉得紫虚天和楚真人、林掌门关系都是冷淡,双眼也是光华跳跃,—副亟待王真人往下说去的样子,王真人看在眼里,抬手几乎要凿她—下,才道,“此皆后话,亦是未到话别时分,师父一生所求,结果之时尚未到来,到了那一日,你自然也就什么都知道了,现在说起这些,于你并无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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