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浮士德形象与现代人的困惑(2 / 2)
歌德笔下的浮士德形象,其艰难探索的一生中,充满着诸如善与恶、知与行、灵与肉、大我与小我、理想与现实等矛盾。而这每一-种矛盾,都是人类精神发展过程中面临的具有重大意义的课题。歌德通过浮士德形象的塑造,力图对这些问题给出自己的回答,对人类精神的发展提供有益的启示。而在诸种矛盾之中,灵与肉的关系问题不仅是对西方资产阶级思想发展史的概括和总结,而且与西方现代人的精神困惑密切相连。
一
灵与肉的关系,既贯穿于整部《浮士德》之中,又在“知识悲剧”中得到重点表现。如所周知,浮士德一生的精神探索,经历了五个阶段。在知识悲剧“阶段,他圖于书斋,皓首穷经,试图通过知识追求以发现最高真实即把握宇宙与人生的奥秘。但这种只重视精神而忽视肉体的状态导致了精神危机。把他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的是复活节的钟声和众天使的歌唱。“这歌声宣告青春的欢乐嬉戏,还有春之祭的自由幸福光景:回忆唤起了我童年的情感,使我悬崖收脚,不再轻生。”在此,童年的情感让浮士德弃死恋生,是耐人寻味的,童年象征着人的原初阶段和生命的本真状态。在歌德这里,这种本真状态.....是无拘无束的自然欲望。”浮士德在谈到自己此时的精神状态时也说:“我的胸中,唉,藏着两个灵魂,一个要与另一个各奔东西:一个沉溺在粗鄙的爱欲里,用吸盘把尘世紧紧地抱住:另一个却拼命想挣脱凡尘,飞升到崇高的净土。”他非常清楚地认识到了自己心中所产生的灵与肉的矛盾。
实际上,早在浮士德意识到这一矛盾之前,它就已经预设性地包含在了普遍人性之中。在“天上序幕”中,上帝与魔鬼的赌赛实际上就是建立在人类道德理性与本能欲望共存的基础之上的。虽然赌赛双方各执一词、观点对立,却相反相成的说明了人性的复杂,也寓示着灵与肉对立统一的哲学本质。但这种对立统一-并不是生活和人生的常态,恰恰相反,它是个体生命应该努力追求的理想目标。事实上,浮士德不断探索的一生,就是努力追求灵与肉的统一的一生。
综观整部诗剧,浮士德精神探索的历程是异常曲折的,从“知识悲剧”到“事业悲剧“,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挫折,但他却以惊人的毅力坚持着为自己的理想不懈奋斗。他虽然不断追求精神的超越,却总是受到肉体的羁绊。不论是爱情悲剧中明知会给玛甘泪带来不幸仍然引诱其坠入爱河,还是事业悲剧中为实现自己的理想葬送他人的性命。他的探索之旅一直有魔鬼靡非斯特伴随左右,形象化地说明了浮士德对真理的追求过程一直与官能欲望紧密相连。
体现在浮士德身上的灵与肉矛盾,是歌德对欧洲中世纪以来的思想史的高度概括。中世纪基督教将官能享受看作万恶之源.千方百计压抑人的肉体欲望。文艺复兴时期,随着古希腊、罗马文化的复兴和新兴资产阶级登上历史舞台,人们渐渐开始直面自我和基于肉体的自然欲望。但无论是基督教观念还是人文主义思想,无论他们强调灵与肉的哪一端,都机械割裂了两者之间的有机联系,都没有能够真正解决灵与肉的统一问题。歌德在这样的历史总结中,通过浮士德形象的望造,充分说明了人类是一个灵与肉的结合体,在寻求精神的飞升的同时又受到了物质世界的牵引,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官能欲望的纠缠。这几乎形成了一个悖论。康德在《实践理性批判》中提出过“自然欲求与道德律令“之间的矛盾,他认为道德脱离人的动物本能(肉)而诉诸于超人性的纯粹理性,道德与情欲的冲突是绝对的,道德的崇高是在扼制人的情欲中实现的,同样,人欲的实现也必然会消减道德的高度。幸福是人必然要追求的,只是当人们在决定和执行道德法则时,要遵从理性法则,即要保持它的纯洁性、绝对性、崇高性,不容许有任何自私的动机掺杂其中,人只有把德性与幸福结合起来才能达到至善。然而在现实生活中,德性与幸福却无法取得一致,至善在尘世生活中不能得到实现。人类怎样使个人欲望的自由发展同接受社会和个人道德所必须的控制和约束协调起来,在谋取个人幸福的同时还可以不出卖自己的灵魂成为了现代人渴望解决的问题之一,也是现代人的困惑之一。
歌德并不是仅仅描写人类面临的精神困境,他试图给人类指出一条精神的出路。浮士德在旅行之前就将道路方向定在了用我的精神去攫取至高、至深,在我的心上堆积全人类的苦乐,把我的自我扩展成全人类的自我。浮士德从“主观感受的小世界”走向了“客观存在的大世界“,从满足自我情欲而引诱少女玛甘泪到为一国解除危机再到探索人类艺术瑰宝最后为人类幸福事业奋斗至死,我们可以发现浮士德的探索之路其实也是-个自我实现及飞升的过程。对此歌德作出的解释是:浮士德身上有一种活力,使他日益高尚化和纯洁化,到临死,他就获得了上界永恒之爱的拯救。“在歌德看来,浮士德的活力“之源就是(肉)一个人谷欠望。歌德认为,人的自我的源泉、活力和根本核心仍然是那欲无止境、永葆青春的原始激情。人靠着这种原始激情.保持着丰富完整的个体:同样,也靠这种原始的激情,个人行为才可能是一个不断更新的整体,才能与社会的行为相一致。它是自我实现的真正动力,而正是这无数个体的自我实现,才带动了整个人类的进步。
浮士德在“灵”与“肉“中困惑着,又由于“灵“与“”肉”的相互作用而得到救赎。可以说“灵”与“肉“在浮士德的身上达到了辩证统一。而歌德对浮士德结局的解释正是他对人类“灵“与“肉“关系的回答。
浮士德“灵“与肉“矛盾关系的背后,其实还隐藏着自由与必然的矛盾。从这个意义说,“灵”与“肉“主要是主观绝对自由和客观规律限制间矛盾的表现。它是人类灵魂与肉体间的一种绝对的牵绊。
诗剧之初,浮士德就是一个知识渊博的学者,他的目标很明确,即:发现世界核心的凝聚力,看清所有的动力和种子。此时的浮士德已经确定了自己的探索命运。而纵观浮士德的探索之路,他不懈探求的一生其实是在不断的自我否定中完成的。在否定了死气沉沉的书斋生活后,浮士德怀着不安的激情,投身到了火热的社会生活中。他在享受爱情甜美的同时尝到了自己酿出的苦酒;在政治上要一展鸿图,却不满于为腐朽的封建王朝服务;他狂热地追求古典艺术,并结出了丰硕的成果,但最后也落得硕果天折一无所获的下场:他要在人类幸福事业上有所作为,却将对自然的改造建立在了非人道的基础之上。尽管浮士德最后得到了上界的救赎,但究其结果.他的一生在实践层面还是失败的。这种失败不仅仅是浮士德的失败,也是人类的困惑所在。浮土德的这种不满、骚动、欲求与五个奋斗的悲剧构成了深层的隐喻和象征,它展示的是人类历史发展的现状与永恒的二律背反规律。对于作为人类的浮土德而言,不论是从目标设立还是探索过程来看,他都是无法成功的,而这种不成功,恰好体现出了人类困惑产生的原因。
一方面,浮士德的失败是因为他的目标是虚妄的。诗剧的开始,浮士德将自己称为上帝之子,与地灵媲美,这其实是对人类的错误定位。在与靡非斯托订立赌约时,他将理想放在了炅魂深处体验感觉.用精神去攫取至高、至深,在现实社会的实践与探知中得到世界的真理。这对人类而言,本身又是难以实现的。浮士德借助魔鬼的力量上天入地,在主观感受和客观存在的世界中追寻真理,年老后这样评价自己的一生:“我只匆匆奔走在这世上,任何欢乐都抓紧尝一尝,不满意的立刻将它抛弃,抓不住的干脆将它释放。我只顾追求,只顾实现.然后又渴望将人生体验,用巨大心力,老猛冲蛮干,而今行事却明智严谨。对于尘世我已了如指掌,对于彼岸我不再存希望;只有傻瓜才会盯着云端,认为同类居在上面!强者应立住足,放开眼,世界对他不会默默无言。他何须去永恒之境悠然!凡能认识便可把握拥有。他该如此踏上人生旅途;任鬼魅出没而我行我素,于行进中寻找痛苦、幸福,他呀,没有一瞬感到满足!“在这里,浮士德的不满足实际上代表了他对真理探索的失败,而他的五个悲剧构成的其实就是一个大悲剧。浮士德的大悲剧可以说是一部理性的悲剧,它清楚地说明了人类的悲剧命运:人类由于拥有理性而永远不像动物那样易于满足。在无数的否定和不满足下,人类所得到的只有无止境的探索道路。浮士德形象集中了一切伟大的发展倾向“。四他所走的荆棘丛生、支路纵横的道路就是人类发展本身的一个缩影。但在探索的过程中,人类总是给自己提出难以企及的高尚目标,而靠近目标的每一步,往往都要以错误甚至牺牲为代价。“对于人类而言未来永远是一个不可明喻的幻境而至高的真理同样也不知会在何方。就如靡非斯特所说:只有上帝才能把整个世界把握!他存在于永恒的光明,却把我们驱赶进黑暗,给你们(人类)的不过昼和夜。”人类想要达到全知全能的神境,几乎是不可能的。
另一方面,浮士德的探索过程又是盲目的。在一生的探索中,浮士德对世界的了解丰富了不少。但他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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