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1 / 2)
十
送走甘家煌,夏坤回身向学生宿舍的电梯走去。一个熟悉女声从身后传来:
“夏坤,你等等!”
夏坤回过身,见是宁秀娟。乳白色的灯光下宁秀娟穿着高腰而线条简洁的怀旧情结装。灰色法兰绒配黑色平绒边上衣,领、袖口处有绣银花边,黑色长裙。意大利时髦黄色中跟鞋。不艳不俗的波浪卷发。显得年轻飘逸而又高雅庄重。她用喷火的怒目送走了甘家煌,用热烈温柔的目光看夏坤。
“啊,你?……是章晓春告诉你我住这儿吧?”夏坤问。
“嗯。你能让我去你的住处说话吗!”宁秀娟的话声带有请求。
夏坤看表,10点多钟,笑笑,“当然可以。”又问,“赵先生没有来?”
“就我一人来的。”
二人乘坐电梯上了七楼。出电梯时,碰上要进电梯的赵旭。
“您好,夏院长。”赵旭打招呼,睥睨一眼宁秀娟。
“您好,小赵。”夏坤笑答。
宁秀娟也盯了一眼走进电梯的赵旭:“你在这儿还混熟了。”
“她就住我对门,去她住处打过一次电话。”夏坤边走边说。
进屋后,宁秀娟返身关了房门,四处打量。屋内的墙、书柜和衣柜都是米黄色的。灯光很好,显得明丽、宁静。有电话插孔。
夏坤为她冲了咖啡:“坐。”
宁秀娟抚拢长裙,坐到那唯一的一张椅子上。
“有什么事吗,秀娟?”夏坤坐到床边,先开了口,他用了过去的称呼叫她。
夏坤这一声唤,触痛了宁秀娟的心,往事近情顿涌心头,止不住泪水夺眶。
“怎么了,秀娟?”夏坤不明就里,掏出手帕递给她。
宁秀娟的泪水更多了,接过夏坤递来的手帕捂眼擦泪,闻到一股熟悉的气息。过去,凡她撒娇、生气、委屈落泪时,他都这样递过手帕给她,令她感到一种温存体贴,破涕为笑给他回报。其实,她从来都是爱夏坤的,只是因为赵勇,因为她那一时的糊涂。现在,她能回报什么呢,只有更多的眼泪。夏坤的心里也翻腾开了。刚才,他第一眼看见了穿这身服装的宁秀娟时,便顿生旧情。那是她刚转业后制的第一身便装,他捧了她吻,说,脱了武装换素装,你可真美!进屋后,他为她冲咖啡时,更清楚地看了她,那储存心间的旧浪狂滔翻涌得更大。这么晚了。她只身一人从洛杉矶赶来见他,什么事呢?难道她与赵勇闹翻了?或是赵勇另有新欢欺侮她了?或是她来向自己……不,不可能了。泼出去的水是没法收回来的。自己的感情即使可以容忍而理智也是不可容忍的。邱启发那帮老朋友也会嘲笑责骂自己的。他冷静下来,平抑心潮:
“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
宁秀娟也平静了些:“今天早上,我跟女儿夏欣通了电话。”
“啊,她说什么了?”
“她说,好想我和你。她说你给她打了电话。”
“嗯,我打过。”
“欣儿还说,她也想来美国。”
“不行,她不能来。就是要来,现在也不行。”
“夏坤,我知道,你恨我,也离不开女儿。只是,如果你真想今后让她来美国发展,最好现在来。她年纪小,学英语学知识都快。你放心,我和赵勇会很好地待她的。”
“我和赵勇”,夏坤听她这样说,那赵勇对她怎么样的想法顿消。她要接女儿来美国,她说的并非没有道理,可这是绝对不可能的。女儿是自己现在相依为伴的唯一亲人,女儿要由自己来安排,来培养。不是培养成为一个平庸的成天为钱而不择手段的商人,是要把她培养成为比自己强得多的高层次高水平的医学科技尖子,至少,也得成为一个好的医师。
“这个问题,不用再谈,我的女儿的事情,我自会安排好的。”
“可她也是我的女儿。”
“法律判给我的。”
宁秀娟又伤感起来。
“你从洛杉矶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件事?”
“我知道你不会答应,但我还是想说说。”
“这事就不说了。好吧,还有什么事情?”
宁秀娟看着他,心想,他不会帮助自己的。夏坤看出她的心思来,心想,我夏坤和你毕竟夫妻一场,在一起时,你对我也是百般地好,连胃痛药片也递到我嘴边来。
“你说,只要我能办到的。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们终归夫妻一场。再说,就是朋友,在这异国他乡,求助的事也要尽力办,我只是担心,我未必帮得上忙。”
夏坤这番话入情入理,宁秀娟很是感动:“夏坤,这事也难。我知道你的脾气,可赵勇求我来,我还是硬着头皮来了。”边说边从皮包内取出500美元来,“夏坤,我求你,一定收下。”
夏坤眼里起了怒气:“为什么,我还没有做什么事情,就是能做,也不是为了钱,你收回去!”
“这是你该得的酬金。在奥兰多时,你为我们cm公司做了宣传,孙主任买了我公司一台仪器。”
不说还好,一说,夏坤眼冒金星:“你给我收回去!”声音好大。
宁秀娟求道:“真的,这是你应该得的。赵勇说,这和拿回扣不一样的。”
“宁秀娟,请你尊重我夏坤的人格,把这钱收回去!”夏坤脖筋鼓胀,“别提你那个赵勇,他不择手段把你夺去,我也认了。因为,因为用时髦的话来讲,他这是为了爱情。爱情是两相情愿的事情,爱情不可强求,我只有认了。可是在奥兰多,我根本没有为什么cm公司宣传,也没有叫你们去找孙主任,更没有叫孙主任去买你们的仪器。你们这是做假,是欺诈,是强加于人,是侮辱我的人格……”
叩门声。夏坤怒气地去开门。是那位美国小姐,食指竖在嘴上。
“excuse me!”夏坤朝她愣眼吼,又用中国话重复,“对不起!”
“oh!——”那美国小姐吃惊状,耸肩摊手摇头。
“good night!”
夏坤说,关死了房门。又在门边等待再次的叩门。等了约半分钟,没有叩门。夏坤也做了个耸肩摇头状。宁秀娟看着,含泪“扑哧”笑。
“这个美国女人总是这么大惊小怪,隔着恁大一个客厅,两堵墙,碍她什么事了!”夏坤看着宁秀娟,也笑了。
“你就和这个美国姑娘住在一个套间里?”宁秀娟擦泪,笑问。
“还有个意大利姑娘。”
宁秀娟又笑:“不错嘛,一男二女。”
夏坤也笑:“回去对邱启发说起,那家伙准会发挥想象,会有不少话,问题也会提一堆。”
“就不要去说。”
“怕什么,脚正不怕鞋歪。”
屋内的气氛缓和。
“thanks!”宁秀娟说,“我可真要谢谢这位miss,她来帮助减少了这屋里的火药味,增添了些人情味儿。”眼眶酸热。
夏坤自知刚才过于冲动,坐回到床边。过去,他什么事情格外认真时,宁秀娟就说过,你们这些个男人,你这样的当官的男人,真缺少人情味儿。
“这钱,我一定不会要。说吧,什么事情?”
宁秀娟只好收了钱:“夏坤,赵勇指使他雇员这么做,我也不同意也反感,请你原谅他吧。为这事,我同他吵过,他也发了火,他说,这是他下海经商后逼出来的一种商业竞争手段。他给你这酬金,一来,这是规矩,确实应该;二来,他利用了你的声望,也是向你赔礼道歉。来的时候,他特别叮嘱我,一定要我代他向你道歉,希望你原谅他。他知道,章晓春是你的学生,这次,又热情接待了你。他竞争了她公司的生意,从感情上讲,过意不去。可是,一个‘商’字,实质是一个‘斗’字,斗智斗勇斗奸斗滑,胜者为王,败者为乞。在巨大财富的后面也许隐藏着罪恶。那些如今拥有巨资的胜者,不敢担保他发迹时事事都正确。而今,他们大发其财又大行其善事,名利都双收了。赵勇是在苦涩的商海里翻滚,才悟出这个你也许认为是没有道理的道理。他说,市场竞争有时是很残酷的,不择手段也就成了一种竞争的手段……”
宁秀娟这样说,没有切身体会的夏坤并不认同。他认为人生无处不竞争,包括自己的仕途、职称、科研项目等等。但只能通过自身的奋斗、实干、巧干、不停地干,去争取,而不能采取不正当的手段。
“秀娟,听我一句忠告。为人要正直,做事要思前想后。我并不介意与赵勇的私人成见,我是说,你要跟赵勇度过后半生,我真心希望你们一帆风顺,事业有成。可是,也希望一定不要不择手段。广东一个乡镇,有个建筑包工头,他因觊觎镇长宝座,用3万多元人民币去贿赂20多位镇人大代表,现在被捕判刑。宣传媒介曾多次报道过他。他腰缠万贯,出手也大方,捐资兴义学、修路桥。但一比较,这不过只花了千儿八百元,可他贿选的则是3万多元。他这就是不择手段,以钱买权,买了权再来赚钱,行小善而行大恶。”
“夏坤,你说的都对,我很感谢你!可是,你如是上了这条‘商船’,尤其在这美国,也许你就会有新的感受了。我直言对你说,昨天,你从那日本餐馆出来,甘家煌就一直跟踪到你这儿,可在他后面还尾随着赵勇的那位公关小姐。你别激动,别忙于指责赵勇。我知道,你这阵心里一定在说,这是卑鄙的特务跟踪的行径。可是,你又知道吗?甘家煌用重金雇人窃得了我们公司的一份‘商业情报’,立即用了更优惠的价格和条件,一下子夺走了我们两笔马上可以到手的上千万元人民币的大生意。甘家煌该是不择手段了吧,可你又能对他咋样,他没有犯法,他做成了那笔上千万元的生意!为这,赵勇气得砸坏了电话机,整整一天不吃不喝……”两眼噙泪。
夏坤不说话,心里竟有些同情赵勇。人呐,总是同情弱者。他掏出根烟来放到嘴上。
宁秀娟起身,从桌上拿起打火机为他点烟:“夏坤,烟还是少抽些好。”话音柔润,充满关切。
“嗯。”
夏坤含混应声,喷出股浓烟。浓烟扑向宁秀娟脸上,弥漫屋内。
宁秀娟喝了口茶水,又说:“现在情况更为不妙。你出国来了,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我利用我在重庆的一个好朋友的关系,她活动了不少关系户,找到了愿意投资大件医疗设备的公司。我知道你们医院还没有核磁共振仪,也知道你们的投放条件,就跟我好友说了,当然,也包括告诉了她事成后的一笔不小的佣金。她去了你们医院,也领了投资者去,谈得很有希望。本来,在奥兰多时,我想对你说。又知道你的秉性,你人在这边,不会太多过问。且又夹杂我这么个关系,你更不会干预。赵勇就说,就在那边谈,尽量不给你添麻烦。谈得成就好,也不会对你有什么无风也起浪的影响。这次,我们多长了个心眼儿,多布了眼线耳线,发现甘家煌又派人去插手了。赵勇气得眼珠都快蹦出来。甘家煌落魄时,赵勇还曾资助过他。不想,他如今发了,财大气粗,见钱不让人。以其人之道治其人之身,赵勇也派了人跟踪甘家煌,得知他正设法接触你,就叫我立即飞来见你……”
夏坤长长一叹:“咳,真是一部动人心弦的侦探小说了!你们这些个商人啊……这件事,你们忙得不亦乐乎,其实,照我看来,不论你们哪家公司来做,希望都很渺茫。因为,就是有了投资者,我们还要论证。要专家论证机型,要设备科谈价格,要审计,还要层层报批……”
“这我们知道。我过去不了解,跟了赵勇才晓得,每一笔生意都是不好做的,都要过五关斩六将。几十笔生意也不过就一两笔成功。然而,赵勇的思想是,用百分之百的努力去获取百分之一的成功!”
“嗨,你们这精神倒是可嘉。可是,我远在这儿,又能帮你们什么忙?再说,确实又夹杂了你与我曾有过的关系,又在美国见到了你。这事情难,难!就算是你们竞争赢了甘家煌,我也可能会落下个不清不白。”
宁秀娟急了:“夏坤,我就担心你这思想。可共产党是讲实事求是的。真的,我们经销的这种设备是国际一流的,质量肯定保证。价格也可以最大优惠!”
“你这些话呀,凡来谈生意的厂家都这样说。”
“我知道,你不会信任我。”
“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是不信任商人,不信任赵勇。这样,你可以打电话回去叫他们派人到广州参观,那里就有我们公司经销的这种设备,他们用了两年了,本钱已收回来了,机器从未出故障。再说,你们如购了我们公司的设备,包修绝对没有问题,赵勇他得听我的……”
叩门声又响了。
夏坤摇头笑:“这个miss,又来了。我们可没有大声喧嚷。”
宁秀娟起身去开门:“excuse me,that just about ties up this deal.”说着对不起。
门外无人,有人在叩进套房的门。宁秀娟出去开门,夏坤也跟了去。来人是赵旭,她手里抱了一大本医学书:
“啊,夏院长,你有客人,就不打扰了。”
“没事,她是我老熟人,进来坐。”
赵旭朝宁秀娟一笑:“您好!”
“您好!”宁秀娟答。
赵旭进屋来,说:“夏教授,今天我护理一个心衰病人,有几个问题想请教请教。明天,护士长要考我。”
“可以可以,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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