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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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说,不剃,今后就留长须了。他说的时候,对我笑,说,如果我见到他妹妹甘泉来了,让我向她问好。”

“唔,他很喜欢他妹妹。”

“他还说……”

“说什么?”

“甘总,他年轻,太不懂事,说的话你不要介意。……甘总,我看还是不说好。”

“说,你尽管说。”

“他说,叫告诉他妹妹,到美国来了,要多长些人心眼儿。要,提防你。”

甘家煌听了,浑身哆嗦,手捂胸口。

郝香知道他的心绞痛发作了,忙取了药片来给他:“甘总,我说不说的,你看你……”

甘家煌把药片放到舌下,面色发白:“不关事的。你应该说,该说的。唉,我这儿子,他说的也是实话,人是要提防人的。”心里好些了。

郝香点头,一叹:“甘总,你们这个家,也好不幸。”

甘家煌胸口不痛了:“是不幸,这就是人生。有喜有忧有乐有苦。咳,我这一辈子呀……不过,甘泉可不像他,我也决不会像对待他那样对待甘泉。”想到了女儿和史莹琪。她们该到了吧?今晚,她母女俩会谈些什么呢?

甘泉随妈妈史莹琪驾驶的皇冠车从郊外驶入了繁华的曼哈顿,去租车场还了车。母女俩打的士回到史莹琪住处。一跨进那30来平方的居室,甘泉心中便涌起一股对妈妈的同情和哀凉。与爸爸那二楼一底带地下室的豪华的独楼相比,妈妈这住处实在寒碜。她想问问妈妈,为何与富有的爸爸分手,又忍了。感情不和,再不就是爸爸或是妈妈有了外遇。她不想卷入父母的纷争之中,只想先在美国玩够,而后,尽快找一所医科院校,继续攻读她的学业。她还好年轻,今后的路还好长。爸爸说了,叫她长住下去,这正是她渴求的,美国太好了,少有国内那许多的烦恼,当然要长住下去。她回想着这次出来好不容易,回想着那一边在国内攻读硕士一边渴盼着见到父母亲和哥哥,渴盼看看美国的迫切心境。觉得,她人生的第一大愿望如今已经圆满了。

“女儿,你喝咖啡、冰水还是果汁?”史莹琪问。

“我喝茶。”甘泉笑答,仰坐到沙发上。

史莹琪为女儿泡了杯重庆沱茶:“女儿,这沱茶香,是妈妈一个早年的朋友刚从国内捎来的。”

甘泉呷了口茶:“嗯,还是热茶好喝。”

史莹琪盯着快乐无邪的女儿,心里十分快慰,想到儿子,又万般悲哀:“女儿,按妈妈的想法,你还是在国内发展的好。”

“可你为什么又要来美国?现在,你为什么又不回国去?为什么你还在这儿攻读博士?”甘泉连珠炮般问,笑出声来,“哈,真有意思,妈,要是顺利,我们母女俩都在美国攻读博士学位。”

史莹琪笑了,心里却在说,女儿,你不知道妈妈此时此刻的心境。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真想回去,一是学业未完,二也是不好回去。怕熟人们刨根问底地问这问那,也难以放下那自己是所谓美籍华人的虚荣架子。

“妈妈,你不回答我呀,看看,你还是觉得美国好吧。”

“当然,美国有它好的地方,是个开放的社会,许多东西确实比国内发达、先进。只是,你待久了就知道,这儿也并非是人们想象的人间天堂。”

“管他是天堂也好,地狱也罢,我已经跨入这天堂、地狱之门了。妈妈,我可是不回国了。当然,拿到绿卡之后,也要回去的,去看看老师、同学、亲朋。那时候,我会好风光的。”

听女儿这么说,史莹琪想,她已经来了,国内就她一个人,她能长期不跟随父母亲么。就说:

“甘泉,你办的签证是多久?”

“一个月。”

“那你还得去延签。”

“没问题,爸爸说了,给钱给律师,自然会办好。”

史莹琪也就没有再说什么。甘家煌父子和自己的到来,也都是这样办的。

“那你打算怎么办,到妈妈这个大学来?”

“当然。只是,我跟导师学,妈妈你可别成天指指点点。”

“女儿,妈妈不会的。只是,你不能在这儿学临床医学了。”

“为什么,我当然要继续搞临床内科。”

“不行的,女儿,在美国,外国来的人很少能拿到临床医师执照。你只有像妈妈这样,到实验室了。”

“不,我一定要搞临床……”

门铃声响。史莹琪起身去开门。

“哇,夏坤,你来了,快进来!”

史莹琪领了夏坤进来:“女儿,快喊夏叔叔,他是妈妈的老战友,刚从国内来!”

甘泉站起来,礼貌地:“夏叔……啊,是你,夏院长!”

夏坤也认出了甘泉:“啊,甘泉,你这个姑娘,原来是我老同学的女儿,是说啊,好像好像!”

史莹琪笑了:“原来你们认识?”

“原来我们不认识,我们是在飞机上认识的。”甘泉俏皮地说,“想不到,妈妈原来认识夏院长!”

“我们在太平洋上空患难了十多个小时。”夏坤笑说。

史莹琪为夏坤泡了茶水,三人入座。

“怎么不早些过来?”史莹琪问。

“我早来过,一下班就来了,你不在。”夏坤答。

“啊,我接女儿去了……”

甘泉闪着亮目,在一旁盯着他俩。屋灯下,她发现夏坤好快乐潇洒,发现妈妈好精神漂亮,与在爸爸那儿见到的妈妈判若两人。女孩儿的心,如风如浪如云如雨。甘泉的思绪彩云般飘飞到太平洋上空去。“这一路你都在想一件事。”“真的,你怎么知道?”“察言观色嘛。”“想的什么?想你的妻子还是想你的情人?”“我没有想这些。”“没有想这些?那反证法就说明你心里是有这些的,对不?”联想到夏坤刚才说的好像好像,嗯,他莫非是见了我而想到了我妈妈?她看过一本书,上面说,世界上许多事情,直觉判断的可能性在50%左右。就肯定了自己的想法,暗笑。

“夏坤,有什么事情要我帮助吗?”史莹琪笑问。

夏坤下意识掏出根烟,又放回去:“……”

“抽呀,夏叔叔。你们这些人,为什么就不坦白点儿呢,想抽烟就抽呀。”甘泉逼盯他说。

夏坤笑笑,就掏出烟来点上,吸了一口:“不会妨碍你们吧。”

史莹琪去拿了包万宝路烟来,放到茶几上:“纽约一日游时,你一根烟也没抽,憋得够呛吧?”一笑,“这儿没有请烟的习惯。”

夏坤也笑。

“夏坤,我想起了那年在川办的事情。男同学们都得纷纷烫脚,你心里一定好想烫,可却不敢脱鞋袜,活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大姑娘,引得大家都好笑,还记得吗?”史莹琪说,咯咯一阵笑。

妈妈这样天真、快活的笑声,甘泉少有听见。就更觉得这对战友有故事。

“你还记着这事儿。”夏坤笑,看了甘泉一眼,“噢,莹琪,我想给女儿通个电话。”

“行,你打吧。”史莹琪拿过话筒。

夏坤向国内打电话。此时,正是国内的上午10点过,星期天,女儿应该在家。他曾去对门那个护士赵旭住处打过一次电话,女儿当时不在家。他给那赵旭10美元,说不找了。赵旭不要,立即拨了查询台,告诉他通话费14美元。他忙付了钱,赵旭也如数找了钱。夏坤由此体会到,在美国,人们的金钱关系真是一丝不苟。

电话里响起了女儿的声音。父女俩好一阵长谈。夏坤才想起,这越洋电话费用不低。忙说:“啊,女儿,就这样吧。我听见屋里还有不少人。”

“是我同学,他们来唱卡拉ok。你听不听?”女儿在电话里说。

“好啦好啦,拜。”夏坤放下话筒:“对不起,夏欣的话真多。”

甘泉笑道:“看看,你们就是这样,明明自己想多说话,却把罪责推给下一代。”

史莹琪一直盯着夏坤,犹豫问:“夏坤,你怎么不跟你夫人讲几句?放心,这点儿电话费我付得起。要不,你再拨过去。”

夏坤想想,直言说:“我得说实话,要不,甘泉又说我心口不一了。我妻子和我离婚了,她现在就在美国,嫁给了一个美籍华人老板。”

“啊,这样……”史莹琪说,心里涌起股莫名的浪潮。

“莹琪,她就是宁秀娟。”

“宁秀娟,这人,很和气的……”

史莹琪没有再说什么,转了话题:“甘泉,你跟夏叔叔熟了,你问问他,在美国容不容易当上临床医师。夏坤,你把米教授的情况对她说说。”又补充道,“我这女儿,一定要在这里攻读临床内科博士。”

夏坤说:“甘泉,据我所知,很难。”就讲了米教授奋斗了三十余载,尝尽苦辛,才搞上临床,极不容易。末了,笑道:“依我看呀,甘泉要想搞临床也不难。先在这边镀镀金,不管能否拿下博士,待一年以上回国来,就算正儿八经留了洋,提职称也免考外文。到国内搞临床,你可是前程无量。”

甘泉撇嘴:“你们串通一气,就想叫我又回去。”盯夏坤,“像你那样,又去投入无尽的忙碌无尽的烦恼。”

“有无尽的忙碌才有无尽的潇洒,有无尽的烦恼才有无尽的快乐。”夏坤笑说。

“行了,你那辩证法老掉牙了。反正,我是不会像你那么傻,来了还要回去。”甘泉说,又看妈妈,“反正,我要在这儿搞临床。米教授能奋斗出来,我也能!”

“你这志气不错。”夏坤说。

“唉——”史莹琪一叹,过来人之感,“甘泉,你们学校有个呼延教授,你知道不?”

“听说过。”甘泉点头。

“啊,他可是大名鼎鼎的外科专家、博士生导师,他来美国好几年了。”夏坤说。

“对,他已经在美国定居了。”史莹琪说,“他原本是无意在此定居的。”

“嗯,”夏坤点首,“他儿子遭车祸,成了植物人,他是来照看儿子的。”“嗯,我见过他。”史莹琪说,“谈起情况,他老眼潮红。他刚来时,住处离儿子住的医院很远,每天都要乘车去医院。不多久,住宿、交通费就把他捎来的钱用得所剩无几。他每次去看儿子出来,要过一条林荫大道,看见有鸽子在飞、松鼠活蹦乱跳,就想到自己那曾经也健壮活泼现今却默默无言的儿子,禁不住就老泪直流……”

甘泉听着,眼神凝重。

“那医院一位好心的美国医师很同情他,告诉他住到医院这边来,说有慈善机构提供的免费住房。他如愿了,虽然住房条件一般,却可以栖身,免了每日来回奔波之苦,也节省了车费。”

“他就这么长期照顾儿子?”甘泉问,“我见过一份关于植物人的资料,台湾有上千个植物人,平均活12年。”

“是的,他要长守下去,只要儿子还有一口气。”史莹琪说,就想到了自己那身体健全却头脑残缺的儿子和儿子那可恶的父亲,“呼延教授对我说,他要找份临床工作,却四处碰壁。一天,还不到探视时间,他坐在走廊里看报,一位路过的年轻的美国外科主任手里的一份资料掉在了他跟前,呼延教授捡起,礼貌地交还给了他。这位年轻主任很感谢。二人交换了名片。年轻教授一看,笑道,你是中国的外科教授,你愿意为我们做一次学术讲座吗?呼延教授答应了……”

电话响了,史莹琪接电话。是杰克教授打来的。

“不行,你这会儿不能来。不能,我有远客。好的,拜!”

甘泉听上了兴趣:“妈,快往下说。”

“呼延教授应邀去讲了,讲的他参加一个国内的学术会议的报告论文。过了几天,他收到了那位年轻主任的秘书寄来的一张500美金的支票,是给他的讲课报酬。他当时很需要钱,很激动。那天,他去看了儿子,守候默默无言的儿子落泪,出来时,那位年轻主任正在恭候他。问他愿意到他的科室去工作否。美国医院的科主任,人财物权都有。他当然愿意,准时去了。心里也犯难,自己白发苍苍了,要像一个小医生那样跟在这位年轻主任身后查病房,当助手开刀。又一想,此一时也彼一时也。结果出乎他预想之外,年轻主任礼貌地告诉他,他不能搞临床,不能接触病人,请他去负责他的实验室工作,继续他在国内的那个课题的研究,配给他两名助手。他一阵受辱之感,想着自己这个在国内鼎鼎有名的一把刀,不能再上手术台。但他没有拒绝,毕竟有了谋生的工作。仅仅靠自己在国内保留的那工资和积蓄,要不了多久就会坐吃山空的。他去了那实验室,一直干到现在。”

甘泉听着,很感动,也很气愤:“这些个美国佬,那年轻主任的手术未必就比呼延教授做得好!”

“完全有可能,”史莹琪说,“不过,这儿没有他施展技能的舞台。”

夏坤点头,也很为呼延教授不平。

“我偏不怕,”甘泉不服气,“就是要在这曼哈顿当上临床医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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