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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与慧明法师许久未见,便往禅房处多坐了一会儿。”

皇室女子出家并不是什么令人惊奇的事情,这位鸿明法师乃是圣上的堂姑安平县主,年岁甚大,太子与她相见也不用担心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事情。

他与鸿明法师原本是说好了的,因此也不担心圣上盘问。

圣上对太子的回答并不感觉意外,“内侍还曾说起,苏家四娘子今日有些中邪,身边竟无人伺候,由着她在佛寺之内胡言乱语,她虽然是你未婚的妻子,但这传出去终归不大好听,朕叫人禁了她的足,这几日你便不用去瞧她。”

太子当时走得匆忙,一时看顾不到苏笙,又想着被自己遗落在桌案上的香炉,一颗心重新提了起来,“阿耶明鉴,不知苏娘子是说了些什么,才惊动了圣躬?”

苏笙那时大概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了,就算是平日里软弱,苏氏又有诸多把柄握在太子的手上,但也保不齐苏笙昏头的时节能说出些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早知道他就该再等上几日动手,也不用现在这样提心吊胆。

“朕瞧她是失心疯了。”圣上站起身来,俯看太子的眼睛,神情不见厌恶,但也没有什么怜悯这姑娘的意思,“她说要削发为尼,不愿嫁入东宫,三郎说她岂不是可笑?”

太子知情,当然晓得阿笙该是被自己的莽撞吓得不行,但是又不敢到御前告状,只能请旨出家,然而太子虽然平日对待侍御有种种说不出口的爱好,但对尼姑并无什么兴致,他最爱女子那一头乌发,阿笙不过是一时羞愤,日后他想些法子,总能劝得回来。

“苏氏一时失言,阿耶罚她也是应受的。”太子大着胆子同圣上对视了一瞬,随即又低下头去。

不知道是不是心虚的缘故,他总觉得阿耶的身上似乎也沾染上了曼陀罗花的香气。

天子面上平静无波,“既然三郎也这样说,那就叫主持训诫她几日,好好定定她的心肠,朕闻慧明法师处供有舍利子,就叫她到那处祛一祛身上的邪气。”

……

然而此时此刻,那个被人称作是失心疯的姑娘却正捧了一本佛经坐在榻上抄写,她的手指并拢,微微搭在笔上,抄写得又好又快。

宋司簿已经叫人把静室重新洒扫过,又让厨房送了热水过来。

能在佛寺之中以玫瑰入浴是件极奢侈的事情,即便是东宫的侍妾也只能以清水涤身,更不要说苏笙现在还是被禁足的待罪之身。

苏笙不关心宋司簿一个小小的内廷女官是如何让厨房如此俯首帖耳,只是见她身上似乎多了几处伤痕,叫藏珠拿了些金疮药和活血化瘀的药物给她。

那些是圣上后来让御前内侍赐给她的,但是她身上的伤并不重,根本用不上这许多。

当苏笙抄完了第一卷 佛经之后让人拿到窗下晾干时,那水也已经放好了,宋司簿从元韶那里隐约知道圣上大概是幸了苏氏,苏娘子连晚膳也没有用就要歇下了。

她不知道该如何宽慰眼前的姑娘,只是默声服侍苏笙入浴,她见到那曼妙躯体上的青紫伤痕还不是十分吃惊,但是等那臂上一点意料之外的殷红显现在她面前时,宋司簿才是真真正正地被惊到了。

“娘子……”

她欲言又止,苏笙却洞察了她的心思,笑着问她道:“司簿,怎么了?”

宋司簿垂下眼眸,暗恨内侍监怎么这么不靠谱:“我以为您在宫中这么久,是应当学会顺从圣人心意的。”

“圣人的心意便是如此,我又能有什么办法?”苏笙踏入浴桶,满盆漂浮的玫瑰花瓣泛起了涟漪,她反问道:“难道我一个弱女子,可以违逆陛下的意思吗?”

宋司簿现在有些探不清圣上的心意,她虽然没能护住娘子,但是圣人最终不还是……得到了一亲芳泽的机会吗?

“奴婢私以为,娘子您在圣人心中总该是有些不同的。”

苏笙却不是这样想的,但是宋司簿是圣上派来的人,她也不能这样同宋司簿争论,只是掬起了一捧水往身上倒去,“司簿说的是,我是圣上钦定的太子妃,圣人自然待我不同的。”

第23章晋江文学城独发

宋司簿怔了一下,但随即也就撂开手了,不再询问。

圣上的心意,不就是想要她好好地活么?

内侍监还担忧苏四娘子寻死觅活来着,现在看来,不用她严防死守,苏笙也是不会自尽的,她还省去了一番口舌与工夫。

“娘子能想得开是件好事。”宋司簿拿了澡豆替她匀开,这都是苏氏秘制的滋养香方,英宗贵妃存留的那些东西已经由内侍宫娥整理好了的,这些秘制的香方乳膏也经过太医的查验,捡了一些可靠的送到了千秋殿来。

苏氏在女子的身上确实很能钻研琢磨,从头到脚都有不同的护理方法,苏良娣如何她不知道,但是苏四娘子梳发是从来不用假髻的。

然而用真发梳头本来就不如假髻方便,还要加上日常的护理,花在这上面的工夫与银钱无法计量,宋司簿也渐渐能理解为什么英宗在世时锦绣殿的花销如同流水一样。

像是苏笙的头发是隔两日一洗,还要与沐浴分开,每次濯发时都要万分地小心,先是用篦子将头发一点点通开,舒活头部的经络,再取了豆面在发根处温柔有力地按摩滋润,等到洗完之后把发丝擦到半干,还要再换新篦子抹上香膏,确保把那滋养人的香药从发根涂抹到发梢,等到头发完全阴干,再用玫瑰的精露混上“没药”,梳髻定型。

“原本娘子说不用送晚间的斋饭,奴婢还有些放心不下,”宋司簿怕她泡得太久头晕,虽然寺庙并不会惯着已经从嫔妃变成比丘尼的女尼们,这顿任性不吃,腹中饥饿再想单独开小灶是不成的,但凡事都有例外,苏娘子现在要一份晚膳也不是行不通,“奴婢请厨房的师父给您下一碗素面如何?”

“我不吃是因为夏夜热得人没有胃口,不是因为别的,司簿无需费心。”苏笙裹了绸制的寝衣出浴,她今日经历了许多,手指上抹了药膏也疼得钻心,一时半刻睡不下,就拿起书卷请教了宋司簿几个问题,顺带替温舟瑶抄录一本佛经。

宋司簿原先也曾服侍过宫中的娘子,但是经逢此事,苏娘子总该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她现在学这些东西已然无用,殿下现在已经在物色新的太子妃人选,圣人哪日若将东宫与苏氏这桩婚事作废,太子恐怕也不会拒绝。

男人待你好的时候,你就是在他耳边说一句关切的话或是端一杯茶,都能叫他满心欢喜,但等他眼中没有你的时候,就算是把自己煎熬出病来也不见得能得到多少爱怜。东宫疼爱苏娘子时,不消她会什么阴谋算计、朝政内务,只要站在那里手里拈着桃花笑一笑,便已胜过世间万千女子,但这时候再怎么勤勉刻苦,又有什么用处呢?

“娘子不歇一歇吗?”宋司簿回答了她的疑惑,试探地问她:“您其实不必为了殿下如此辛苦的。”

苏笙并不爱晚睡,稍微写了几页就搁下了,“辛苦归辛苦,可我学这些原也不是为了讨好殿下,人总有些感兴趣的东西,才好打发时光。”

藏珠伺候她躺在床上,见到这处有只幼猫还颇感惊讶,苏笙叫侍女把它抱了出去,自己躺在熏了安息香的枕上,心里却并不安定。

苏氏对太子的吸引已经不足以让他忍受一个寒门出身的女子做他的正妃,自己迟早有一日会被皇室放归回家,若除了美貌和后宅那些争宠的手段一无是处,将来就算是换一个人嫁了,也不过是从这个狼窝到了虎穴而已。

瞧东宫的样子也是不肯放她,自己若没有什么傍身的东西,又与圣上虚与委蛇,始终不肯就范,皇帝大概也不愿意为了她同东宫翻脸,更不要说看着她嫁给别人。

姑姑教她的东西也不是半点道理都没有,男人呢,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你得叫他闻着肉的香味,勾着他引着他,才能叫人俯首帖耳,做裙下之臣,可惜姑姑面对的只是英宗一个男子,而她却要在圣上父子之间应对周旋,这种场面没人教过她该怎么去应对,她只能自己去探索。

她翻来覆去想了许久,夜间睡得并不算安稳,第二日温舟瑶过来找她的时候还有些惊讶:“阿笙,表叔不就是把你禁足了吗,怎么就把你吓成这个样子?”

苏笙现在是“待罪之身”,起来也只是简单挽髻描眉,打扮得竟真像是个出家人,不意温舟瑶还会过来看自己,她让人取了果子和花茶过来招待,将一本抄好的佛经递到温舟瑶的面前,“我在千秋殿看过阿瑶的字迹,照着写了一点,还希望你不要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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