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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过了没多久,南边传来急报,镇南王元雍假借年节拜贺的理由,邀年末回京述完职,又回到属地的越州、宁州、广州的刺史到王府赴宴,在宴席中途王府里突然窜出百余名弓箭手,用乱箭射死了三位刺史。

元雍迅速霸占了三州地盘,随即自立为帝,称齐国,然后他出兵往东西两路扩张,很快又占领了最南端的交州,自此大魏南边临海疆域几乎都被元雍掌控,公然跟大魏叫板。

拓跋泰当机立断下旨出兵讨伐元雍,他点了房英莲和白崇峻为主要战将,兵分东西两路南下而去,左右包抄逆齐。同时还派出崔衍为督军,由崔浩护送从中路前去谈判。

接下来两个多月里,前线战事如火如荼,本来魏国大军气势汹汹,杀得元雍节节败退,只是没想到这还没到五月,南方就气温抖升,岭南本就潮湿炎热瘴气多发,北方的兵士不适应这般天气,饮食也没太注意,许多人都不慎染上疟疾。于是战事被迫放缓,而元雍则抓紧机会反攻一波,大魏这边也损失了不少。

一时间,两方呈现对峙胶着状态。而在后来几次不大的战役中,魏军竟然都没有讨到什么好处,只因元雍那边冒出来个厉害人物,运筹帷幄且善用诡计,让白崇峻这条老狐狸都吃了不少亏。

坐镇京城的拓跋泰收到前线战报之后,正考虑是否御驾亲征,谁知这个节骨眼上又冒出来件坏事。

殿中侍御史王弘义在大朝会之日弹劾了崔贵妃,甚至还写了一篇檄文,骂她从前在元启后宫就兴风作浪,掩袖工谗,为虎作伥;后来侍奉今上,不仅不知何为贤良淑德,却愈发善妒恶毒,在后宫横行霸道滥杀无辜,堪称“虺蜴为心,豺狼成性”。

“崔氏近狎邪僻,残害忠良,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1

殿中侍御史不过是个从七品的小官,每逢大朝会才能具服升殿,王弘义从前并不起眼,今日却突然站出来一通“慷慨陈词”,把众人都弄懵了。

拓跋泰勃然大怒:“无稽之谈!倘若贵妃真如你所说,朕却不察不知,岂非昏君?你污蔑宫妃影射天子,好大的胆子!”

王弘义露出一副无畏生死的御史气节来,跪下磕头大义凛然:“微臣句句属实!陛下英明神武,断不能被妖妃所惑!”

拓跋泰本来想替崔晚晚辩白,然后再狠狠斥责王弘义一通,掐灭这些人另有所图的小心思,却不料方丞相竟站出来抢先开口。

“陛下素来善于纳谏且明察秋毫,王大人敢于谏言是好事,但所说之事是否属实不宜过早判断。不如待一切查明之后再做定夺,同时为了避嫌,委屈崔贵妃暂居殿中,静待结果。”言下之意要先禁足崔晚晚,也不失为一个为了安抚朝臣的平衡之法。

方丞相忠于大魏,就算崔家与他交情匪浅,他也始终把天子放在首位,谏议大夫邹征意图死谏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他绝不会让拓跋泰再恣意行事,从而引起非议,动摇朝堂根基。

拓跋泰一听就要反驳,不料又有好几个大臣站出来附议,都赞同方丞相所说的办法。

与此同时,身处后宫的崔晚晚已听闻了前朝有人攻讦自己,她并不意外。

王弘义是王家人,王家处处都被崔家压了一头,早就心生不满,况且她还杀了王昭仪,两家已结下了不解之仇,王家势必会疯狂反扑,只是早晚动手而已。如今崔衍崔浩两人都在南边打仗,崔氏主力远离京城,正是王家出手的好时机。

再加上拓跋泰火烧元启尸骨、一意孤行册封公主这些事,早引起世家大臣的微词。每一件事都可谓与贵妃密切相关,皇帝又专宠于她,这把怒火不烧她烧谁?

所以王弘义先当出头鸟,其余人便齐声附和,一起给拓跋泰施压。

崔晚晚摘下簪珥珠饰。

佛兰见她动作顿时急了眼:“娘子……”

她神色平静:“走吧,时候到了。”

第87章 告别 郎君,晚晚拜别。……

这日朝会未散, 众臣便见到那位艳冠大魏的崔贵妃跪于正殿门外,脱簪请罪。

“承蒙陛下垂怜,恩宠椒房, 侍奉舜殿, 妾自知少贤寡淑,惶恐不能回报君恩, 内心常惴惴之。今,若因妾一人之过而致君臣不睦,实乃妾之恶罪也。”

崔晚晚素衣披发,磕头之后长跪不起, 开口声音不大不小,吐字清晰让所有人都听得明明白白。

她再次伏地,朝殿中高座的天子叩首,诚恳道:“昔有周宣姜后、齐桓卫姬、楚庄樊女, 厥德孔贤, 忠款诚信,谦让大度, 方辅佐君王成就大业。妾自知才疏德浅,不敢妄图自比。吾皇文治武功, 攘夷拓土,尧趋舜步,必为千古一帝。承蒙君上错爱, 允妾常伴左右, 但妾自惭形秽,受之有愧。”她直起腰来,只见玉白的额头都磕红了。

“故,妾自请出家以修德行, 每日佛前拜祝祷叩,祈愿吾皇福寿天齐,大魏河清海晏。”

“望陛下允之!”

最后一拜,她伏地之后久久不起。

隔着熙攘人群,居高临下的拓跋泰遥遥望向跪着的崔晚晚。只见她低低叩首,瘦削的肩膀几乎贴在地面,像是虔诚膜拜菩萨的信女。他看不见她的脸,只能瞧见她乌黑的发顶,素白的衣裙铺开好似一朵雪花。

殿内殿外只隔了一道门槛,却犹如天堑不可跨越。

她那些话都是说给外人听的,他知道。

虽然她没有单独对他讲一句话,但她向他行了三次拜礼。

她是来告别的。

其实自从行宫回来他就察觉到她有心事,他也隐约猜到她为何忧思,只是她不肯吐露,他也不便逼问。二人相处之际,他忽然又有了那种若即若离的不安感。

只是没想到今日她真的要离他而去,而且选在这样一个众人见证的场合,逼得他无法拒绝,没有退路。

这个时候拓跋泰觉得思绪脱离了控制,他脑海里钻出无数的场景和念头,既有二人最初相识的试探交锋,也有后来同甘共苦,逐渐情深意重……最终他脑袋里想的竟是,难为她还知道什么姜后卫姬樊女的典故,恐怕是临时抱佛脚,来这儿之前匆匆翻了几下《列女传》吧?

想到这里他不禁轻笑。

今日大朝会场面沉重,御史弹劾贵妃,而贵妃前来请罪,气氛可谓僵凝,众臣都屏气凝神之际,忽闻座上天子笑了一声。

心痛到极致便是麻木,只见拓跋泰站起身来,目光放远不知在看什么,淡淡开口。

“好。”

贵妃要去修行的地方叫罔极寺,取“欲报以德,昊天罔极”之意,是一座皇家修建专门用来祈福的寺庙。

当朝请罪之后,崔晚晚第二天就要离开长安殿前往寺庙。临走前一夜,她先是把小金枝托付给了袁三娘,还有奶娘与金雪也一并送了过去。

金雪泣不成声:“娘娘不要奴婢了吗?”

“并非是我不要你,而是我需要你在这里照顾金枝。”崔晚晚微微一笑,“你是我最信得过的丫头,你帮着袁婕妤抚育好公主,照顾好她的衣食住行,让她平平安安长大,这是件很重要的事,你能做好吗?”

金雪顿时觉得自己被委以重任,一擦眼泪信誓旦旦:“奴婢能做好!”

安抚好金雪,崔晚晚又对袁三娘说道:“我此去不知归期,这个孩子就托付给你了。”她看着熟知的小金枝,露出不舍神情,“是我没有福气,做不了母亲……三娘,我在此谢过了。”说罢她深深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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