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话(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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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肥硕的身影从迷宫般的法医区拐角处冲出来,以与身材不相符的速度扑向曹焕。

“我!天!”曹焕一边估量了下要是正面被这肉弹战车撞到该判个几级伤残,一边堪堪侧身避开了冲击,惊惶未定道,“陈弥,你是要我命啊。”

陈弥一个优雅转身,哭诉道:

“老大你是不知道啊,检察院那尊大佛简直了,连珠炮似地盘问我剩下的案子什么时候出,我说一个理由他能举一反三堵我,我、我、我感觉就像是作业没做完被班主任逮着训的小学生,太恐怖了,童年阴影!”

法医接待的小姐姐刚好抱着要寄出的案子路过,随口接道:

“哪有你这尊佛大呀,是吧弥勒。”

陈弥嘿嘿嘿地摸了摸头,比了个赞,表示万分同意。

“举一反三是你这么用的么,他怎么找你去了,一般我们小姐姐不是会告诉他进度的么?”

曹焕说着朝法医接待小姐姐抛了个飞吻,被小姐姐欣然握住并捏碎了,还扔地上拿脚尖碾了几下。

“我怎么知道啊,他一进来就问‘曹焕呢?’,你不在,遭殃的当然就是我了。”

“这语气学得还挺像。”

曹焕拍拍陈弥的肩膀,哼着歌绕过了他。

上班时间过后,前台等候处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有些是等候检查的委托人,有些是等候拿案卷的法院送检人员,他们或坐或站的,要么聊天要么玩手机,整个中心开始热闹了起来。中心主任叶怀国每天准时11点一过,一定会走出办公室巡视自己的领地,此时他正慢慢踱着步东瞧瞧西看看,挺满意中心的现状。接近大接待室时,叶怀国依稀听到从里传出了吵闹的声音——类似劝阻声夹杂着哭喊声——尽管这样的场面中心里经常有,但也没能让他习惯,每每听到这类声音他都得提心吊胆一下,就怕是来闹的。毕竟“司法鉴定中心”听着像是个有大靠山的司法部门,其实却只是个第三方民营机构,虽由司法部管辖,却更像是个有权有势的大家族里的外姓子,出事了自己担,闹大了把门关。叶怀国吸了口气,顺了顺胸口,快步朝大接待室走去,想看个究竟。

一进门,沙发边跪着的中年女性与青年男性就给了叶怀国极大的视觉冲击,差点眼前一黑厥过去。男性青年的右手包裹着厚厚的纱布,他两臂垂在身侧,低着头一语不发。旁边的女性则拉着大接待室主任顾莺歌的手,仰头朝着她大声哭喊着,哭得撕心裂肺句不成句,依稀能听清几个字,大致一直在重复的意思是:孩子是家里顶梁柱,右手没了做不了工,家里半年都入不敷出交不出这一千二的鉴定费用云云。顾莺歌站也不是跪也不是,也试过把这位女性拉起来好几次,奈何实在是力气不够,只能一边抽着茶几上的纸巾递给女性,一边拣着词语劝慰。顾莺歌眼角余光看到叶怀国进门,下意识抬起头来想叫声主任,然而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心里想着怕这女性一会儿听到是中心主任,难保不会转头缠上叶怀国不放。

叶怀国站在门口看了会儿,起了恻隐之心,毕竟生活不易,谁都可能有无助的时候,他抿了抿嘴,抬腿大跨步走去了旁边玻璃隔间的财务工位。财务仝靖从早上坐进工位开始,直至现在的几个小时里,一直不停地一边翻着财务本,一边噼里啪啦地按着计算器,计算器随着他的动作一翘一翘的,简直下一秒就要起飞。仝靖算钱时专注程度极高,叶怀国叫了他好几声才听见,他扶了扶眼镜,抬起头来,微点了下头道:

“主任。”

叶怀国朝玻璃隔墙外跪地哭号的母子那边努了努嘴,道:

“减免了吧。”

“稍等。”

仝靖再次扶了扶眼镜,从桌面书立中抽出了一本用破旧档案袋为封面、废弃打印纸为内页装订而成的废物利用记录本,对照着财务本开始了又一轮的计算器□□。片刻后,仝靖抬起头来缓缓摇了摇头,答道:

“主任,前天那个减免已经是本月的极限,今天这个真的不可以再减免。”

叶怀国酝酿了会儿,努力了把道:

“真的不可以?你要不再算算?”

仝靖点了点头:

“这么个减法下去,我们就得改名了,不叫公义,得叫公益,益处的益。”

叶怀国陷入了纠结,心中的天平一边写着收支平衡一边写着助人为乐,这两项此时在他的心中疯狂地玩起跷跷板来。

“你看我们上个月上上个月有没可能挪点,之类的?”

仝靖看了眼贴在工位竖版上的表,抿了抿唇,转头朝右侧后勤室喊道:

“江姐!”

“诶!”

后勤主管江兰心江姐,从叶怀国还是安湖市高院鉴定科科员的时候,就已经是高院鉴定科的后勤主任了,他们两个认识了能有三十多年快四十年,革命友情深厚,甚至江兰心退休后还被出来自立了鉴定中心的叶怀国返聘了回来。叶怀国倔强起来谁也不听的时候,也就江兰心的话能有几分分量。江兰心将头探出门口,环视了一圈,大致明白了是个什么状况,叶怀国心软这是全中心都知道的事,三天两头给些困难户减免费用,算家常便饭的事了,有一年差点赤字到付不起场租,于是她迅速与仝靖对视了一眼,走过来拉起了叶怀国的手臂,一边向他讲起了家长里短,一边拉着他向大接待室门口走去。仝靖目送了他们离开,松了口气,继续低头核起了财务数据。一只大拇指在此时伸到了仝靖的眼前,仝靖抬眼一看,是坐他对面工位参与了全程又一语未发的大接待室副主任管茕。管茕也是一早到工位就开始埋头整理未结案,马不停蹄地忙到了中午,此时她热泪盈眶道:

“好样的靖哥哥,保住了我们这个月的工资!”

仝靖双手抱拳,以示不用谢。

“仝靖,法医临床322号案子再宽限一星期吧。”

顾莺歌好不容易让那对母子平静了下来,一脸疲惫地走进玻璃隔间中。

“莺歌,这笔钱已经拖了半年了,法医那边倒是积极,钱没进来案子早早地就先发出去了,弄得我这里总有个窟窿在。她俩早点来说不定也能赶上减免,但是你看,缴费通知书发出去后一点声响也没有,催了半年,突然来这么一出,我不好办啊。”

“那你再看看我,年未三十鬓已白,”顾莺歌指了指自己漆黑的两鬓道,“纤纤少女熬成恶毒包租婆。”

顾莺歌说完叹了口气,调出相关案子信息,给经办法官打去了电话,将情况汇报了一遍。

中华公义司法鉴定中心一般会在每一周的周三统一寄一次案子,由于送捡的案子都包含着重要的证据检材及案卷,为了能有更多保障,以及避免一些不必要的信息泄露,一般只能用邮政法院专递寄回。秦诗看了看左右两区的助理们一早跑了好几趟抱出来的需寄案,简直一个头两个大,多到活生生在桌上堆出了几座高楼大厦,光是看着就觉得手酸了。这些案子必须在下午三点前核查记录完毕,并交由后勤小哥开车送去寄,而从这里开到能寄法院专递的邮政快递点需要将近1个小时,量多的时候邮寄过程都还得再用上一个小时,邮局五点就不收件了,一点都耽误不得。

这些案卷里,最让秦诗头痛的是法医抱过来的案子,不如送检文书痕迹声像的案子那样简洁——通常一本案卷加几张纸的检材或光盘之类的就没了——法医的案卷通常是会包含大量x光片及病历本的,有时病历本还不成册,单独的一张张接近上百,记录其条目的检材单都能打好几页的那种,核查一本相当耗费时间。这一个上午秦诗写记录单写到手都快脱臼了,她瞥了眼剩下的量,想着午饭估计吃不上了,权当减肥吧。

头昏脑胀地终于赶到了最后一个案子,秦诗看了眼手机,三点差十分,她开心得心中开出了小花,忍不住哼歌出声,就在她一边随着自己哼的歌摇摆,一边最后一遍核查寄送内容是否缺失时,一双小手搭上了前台桌的桌沿。手的主人身高刚刚过前台桌,需要踮着脚才能将眼睛露出桌沿,她费力地看向秦诗,话语在嘴中酝酿着,每每要脱口而出了,却似乎觉得语言组织得还不行,再次将其吞咽回去,在脑中又过一遍。

“您好!”

一声清亮的童声传来,带着略微的颤抖,听起来很紧张。

秦诗一抬头就对上了一双黑黑的大眼睛,过来中心的人时常有带小孩的,秦诗也没多想,以为是哪家带来的小孩调皮呢,她熟练地拉开手边的柜门,抓了一颗备着的奶糖,笑眯眯地递给小孩。

“小朋友跟爸爸妈妈来的吗?快回爸爸妈妈身边去,别走丢了。”

“不是的!”

眼前的小孩突然眉头紧皱,焦急地喊道。秦诗站了起来,好使小孩不用那么费劲地踮着脚跟她对视,小孩退后了几步看着秦诗,双手绞在一起,整个人看起来都惴惴不安的。小孩是个穿着干净整洁、梳着低低双马尾的小姑娘,看起来至多只有十岁。秦诗换了个更柔和的声线歪着头对她道:

“那要不要到姐姐这边坐会儿,姐姐这里有很多好吃的糖,一起等爸爸妈妈好不好?”

小姑娘急了,紧紧抿着嘴,她想了会儿,将背着的书包摘下来双手举着朝向秦诗道:

“我是来做鉴定的!”

秦诗只当小姑娘是在模仿爸爸妈妈做的事,找人玩“委托鉴定”的游戏,她立马从桌下的一堆废弃材料中,找出了一张鉴定申请单,将其与一支香味珠光笔一齐递到小姑娘面前。

“好啊,那我们先来写申请单,不会的字写拼音就好,写完了姐姐教你那些字怎么写。”

小姑娘眨眨眼,向前走了几步,她把桌上的笔握在手中,认真地看着表格上的字。

“那请问这位女士,你需要申请哪方面的鉴定呢?”

秦诗立刻进入角色,向小姑娘问道。

小姑娘抬眼看看秦诗,又看看面前的表格,抓着表格的手微微蜷起,将纸张边缘捏得皱了起来,她皱着眉用很细小的声音说了一句话。尽管等候区人声沸沸扬扬,秦诗还是听清了小姑娘说了什么,因着这句话,她脸上的表情逐渐震惊,缓了好几秒才消化下了眼前这个状况。

小姑娘说的是:

“帮帮我,我被性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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