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不宁四(1 / 2)
沿口镇地处重庆府定远县北部、嘉陵江东侧,原本湍急的江水在此处经过连续几个洄湾,水势改缓。因靠着平缓的数千米江段,沿口镇自宋代始皆为嘉陵江自北入重庆的一道重闸。上游秦陇、南充、广元等地以及下游湖广、贵州等地转运走水路来的货物都要在此经停集散,如果说潼川州的射洪县是一处小港,那么这沿口镇则堪称川东、川北水路上最重要的河港之一。
十二月下旬,赵当世率领着赵营兵士到达了定远县北部,赵营并没有向内攻打位于南部庙儿坝的定远县城,而是马不停蹄开始着手跨江攻取嘉陵江东面的沿口镇。
近两个月以来,川中的雪势大面积扩张的态势不单使赵营受到了影响,李自成与洪承畴等人同样苦不堪言。根据远近消息,赵当世得知,早在半个月前,陕西曹变蛟、李文胤各部就已至川中,但因为雪势与刘逵、曹志耀、罗于莘等川将不得不暂缓围剿。反观李自成,也好不到哪去,大雪封路,李自成担忧分兵过度会各自被困,所以慢慢开始收拢兵力,并放弃了围困大半个月的成都。就连他本人也在月前染上风寒,卧病难起。总之,暴雪的到来令川西、川北的征伐角逐不得不暂缓下来,官贼双方对峙着,都在这寒冷雪飞的隆冬中苦苦支撑。
赵营的脚步却不能因为风雪而停顿,对赵当世而言,只有尽可能快的走出四川这个“天牢”,已然残破不堪的赵营才有重获新生的机会。
可是,眼前的鹅毛飘絮般的雪越下越大,虽说比不上崇祯八年,但粗一估计,不到二月是不会完全止息的。让赵营在川中再待上两个月,不要说四面的官军将乘机将赵营团团围死,就赵营自身的军粮,也实在不够再白白消耗两个月。
赵当世一天三会,与众军将反复讨论了出川的可能性。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出川仍然可行,但如若按照原方案继续进行陆上的长途跋涉,定然无法长久坚持下去。故此,走水路的论调再次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作为走水路论调的坚定拥趸,昌则玉在众军将的质疑下依然笃信自己当初的思路。照他的话说,如果不是在射洪县乘船顺流而下节省了许多的时间,光走陆路,那时近两万的军队不可避免要分成数股沿着不同的道路各自前进,如若这般,想必节外生枝出的状况要更加众多,以至于大军是否能在现在这个时间点抵达定远也未可知。即便当下遂宁方面的侯大贵以及东北的覃进孝、青衣军三部还没有会合过来,但综合情况看来,他们期间并未发生什么突发状况,一切都还在计划内,想来至多三日,赵营的大军就将在此间尽数集结完毕。
作为赵营的领导者和灵魂人物,赵当世自然没有闲工夫去和昌则玉掰着手指头细数此前的得失。他更看重的是下一步该跨向哪里。
老成谋国的昌则玉已经想过了这个问题。他是经过数次沉浮的人,很清楚自己既然凭空一跃成为赵营的核心人物,必然得有相应的能力拿出手来。光靠吃率众投降的老本显然无法长时间维持自己在赵营中的煊赫地位。他更清楚,表面上对他客气恭敬的赵营军将里,不知有多少在心中猜疑咒骂着自己。所以,在灼灼众目下,他稳稳当当说出了自己思考很久的答案:“向北。”
“向北?”
原本安静肃然的中军大帐议论声蜂起,环立着的军将们交头接耳,多多少少都表现出惊诧之色。己军才沿着涪江南下至此,缘何又要转到北边,这走的可不就是冤枉路吗?
赵当世右手微起,示意众人保持肃静,然后对昌则玉道:“军师有什么想法,说来大伙儿一起参详参详。”说正题前先卖个关子,是昌则玉、覃奇功之流谋士最常用的套路,既保持了神秘性,也突出了自己能耐。赵当世以前不懂,也会跟个小白一样出言质疑,但毕竟当了这许久的“主公”,他现如今对此完全能应付的得心应手,所以很熟稔地抛出个台阶,让昌则玉站上去说。
这自然而来的配合果然让昌则玉很舒服,他清清嗓子说道:“除了向北,时下我军别无选择。鄙人先撂下这一句,诸位若有疑问径可提问。”
有军将不以为然道:“向南若何?”
昌则玉点头微笑:“向南甚好,走水路、陆路皆可。然南部百里即是合州,此渝北要隘,想再向南别无二路。嘿嘿,将军可知,当年鞑子的蒙哥汗就是战死在合州的钓鱼城下。将军自谓武勇才智,可超鞑子可汗?”
那军将哑口无言,只能摇摇头。
昌则玉续道:“且即便过了侥幸过了合州,再向南就是重庆府。这是川东通衢重镇,控制的势力范围方圆可达百里。无论咱们怎么走,都绕不开它。要是诸位有力克重庆府的自信,我便无异议。”
打个遂宁尚且打不下,何谈崇墉百雉、固若金汤的重庆?
当下昌则玉一语问出,在场军将无不敛声默然。
过了片刻,有不服气的军将再道:“南下既然不可,何不东去?据我所知,从此间向东走,数百里即可至湖广施州卫,向年咱们还不是从哪里打出去的?”听口气,倒是一个跟随赵营很久的老人了。
纵然身居左军师的高位,但昌则玉对于赵营的宿将们还是很尊敬,这些人看着一个个都不显眼,但却组成了整支赵营中势力最为雄厚的团体。他们是赵营的核心与灵魂所在,现在混得再差基本上也都是百总级别,一旦有外人侵犯了他们的利益,不管平日里相互之间多有嫌隙,他们都会暂放仇雠,抱团对外,有时候面对他们,就连赵当世也不得不退让三分。所以昌则玉很注意与这些人打交道时的态度与话术。
做一事、像一事;谋一城、思一国。被委任为军师的昌则玉在入川前就搜集了大量的资料,并且做到了然于胸。只有这样,他才有足够的自信与资本与赵营杂七杂八的军将们唇枪舌战:“这位将军恐怕有所不知,从此向东,自大江、嘉陵江等分出的只有不计其数。就说近的便有岳池水、渠江、邻水,再远尚有高溪滩等等。这些河水江水不见得会结冰封冻,且皆为西南自东北的走向。我军要横跨重重水网,不说危险,恐怕延误也是甚巨。此外,东面忠州卫、石砫宣慰司均处我军必经之路,我军须得迎面将此二者败而拔之,方可保出川无虞。这两地官兵的厉害,将军你此前定然经历过,不用鄙人多说了吧?”
这军将就是当年与石砫的决战中的负伤者之一,昔日战斗之惨烈记忆犹新,他不回答昌则玉,但身边的人都发现他竟暗中都起了鸡皮疙瘩。既有这样的表现,答案不言自喻。
“南、东皆不可,向西原路返回?非也!”无人再出言质疑,昌则玉随即自问自答着摇摇头,面露难色,“张令、孔全斌、谭大孝之辈神出鬼没,其意难测。遂宁吕大器等人恐怕做梦也想我军继续迁延此地,并慢慢将我军困死。我军当前既然得以突破篱障,就得速行摆脱,否则给官军喘息重拾的机会,只怕会再次陷入泥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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