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怆然三(2 / 2)
“往山坡退!”侯大贵见数十步外有一小山坡,急令兵马朝那边转移。
阵列涣散,行伍迤逦,仅仅这数十步的距离,兵士伤亡无数。侯大贵刚与郑时新登上山坡,下令兵士环坡列阵,便有塘兵来报闵一麒为清军射死,所部一冲营皆溃。
清军见侯大贵率军上坡,并不急攻,而是围在下面,将山坡重重叠叠围困起来。侯大贵整顿兵马,尚有近三千人,便让郑时新抓紧布置防御。岂料过不多时,南方有万余大军盔甲鲜明穿雨而来,侯大贵瞭望旗帜,正是吴三桂亲自到了。
几路清军相合,乌泱泱足有两万余人,山坡四周道路断绝,不要说人下去,就连飞起一只鸟也被虎视眈眈的清军射落。
“好多、好多鞑子......”郑时新到底年轻,而今一眼望去,清军阵列如海浩瀚,以山坡为点往外延伸看不到边际,骇然自危,难掩绝望之情。
“哼,除了鞑子,还有吴三桂那奸贼。”侯大贵眼睛红红的。生死之际,他反倒不像最开始那么惊慌,缓步在山坡上找了棵树坐在树下。
“总管,怎么办?”郑时新情绪终于崩溃,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侯大贵没回应,只把一双眼往远方的柴沟堡遥遥望去。
柴沟堡节堂,雨滴沿着堂前房檐坠下,不绝连络如同珠幕。郝鸣鸾垂头跪在檐下阶前,涕泪纵横。堂上,孙传庭背对着他,负手长立,背影沉郁。
“督师!侯总管身陷重围,不可不救!”郝鸣鸾伏地扣首,咚咚作响。
孙传庭不答。
“侯总管为救我军而来,他有义我等岂能无情。堡外鞑子虽多,但我军奋力杀出,未必不能救得侯总管,哪怕有一丝希望也得试试,不可坐视不理!”郝鸣鸾哭求道。
孙传庭仍然无动于衷。
堡外天空突然传来悠扬的号角,人人都听得出,清军要开始攻坡了。
“督师!”郝鸣鸾仰天大呼,声嘶力竭。
这时候,堂中身影轻晃,却是孙传庭慢慢转过身来。
郝鸣鸾以为孙传庭意动,激动得浑身哆嗦,可对视过去,孙传庭那灰霾霾的双眸中没有半点神采,有的只是无尽的冷漠。
“着贺珍、白广恩、孙守法等部,趁鞑子不攻,速速抢修堡墙,加强守备。”孙传庭冷冷道,“传下话去,无我军令,任何人不得出堡半步。”
郝鸣鸾闻言,脑中嗡一声响,浑身伤口仿佛在这一刻同时迸裂开来剧痛无匹,喉头一甜竟是满口血喷在身前,旋即晕厥过去。
号角声传扬,柴沟堡外小坡下,茫茫多的清军兵甲攒动,自各个方向慢慢登坡。
一骑由郑时新引来,见着侯大贵,据马傲然道:“奉大清平西王令,特来劝降尔曹。胜败势明,徒斗无益。天恩浩荡,愿给尔曹条生路。速速纳降,可保性命。”
侯大贵听他说完,冷笑着挥挥手,那骑脸色一紧,哼哧几声,打马而去。
“这是第三拨劝降使了,事不过三,鞑子已经开始攻坡,看来唯有死战。”郑时新哽咽说道。他早清楚了侯大贵的态度,也做好了随侯大贵赴死的准备,可一想到死亡在即,眼睁睁看着生机从眼前流走,仍是伤悲难遏。
“我算是给姓赵的骗了,一骗就是十年。一日福没享,却得先栽在这里。”侯大贵苦笑不迭,好似对郑时新说话,又似喃喃自语,“不过说来也稀奇,我活了这大半辈子,也就这十年活得有些滋味,你问我之前的事,我大多不记得了,但这十年的事,件件门儿清。”
郑时新听着他说话,只是哭。
山坡上下,清军的喊杀声渐近,如在耳边。侯大贵气定神闲,整整衣甲,招呼左右牵马抬梃,同时对郑时新笑道:“你小子不错,没给你老郑家丢人。”
“总管,你这是......”
侯大贵飞身上马,手持着长梃朝坡下广袤无垠的大地轻轻一点,道:“或许这便是命数,北京我是去不了了,陕西、湖广也都不是我该去的地方。那里,才是我姓侯的该待的地方。”话音落,无复言语,仅点点头,用力夹住马腹,策马从怔怔无措的郑时新以及一众将士的眼前如风般掠过,坚定不移奔向了那无边无际人海。
崇祯十七年夏秋之交,大明宜君伯侯大贵击虏,陷阵力战而亡,终年四十四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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