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宦为我点朱砂 第13节(2 / 2)
何颂弯了弯唇,更小心地护着自己的托盘。
虽然已经放晴许久了,可地面还是没有被阳光完全晒透,有些见不到光的地方,依旧湿漉漉的。到了御花园,御膳房的宫人就四下往各处去了,何颂知晓扶欢所在的亭苑,那里的芍药开得很好。
他抬起眼,已经能看到那片灼艳的红,就像是烧在眼里一样。何颂往前去,只是不知是未干透的地面打滑,还是御花园的花匠忘了除去青苔,何颂只觉得脚底不听自己使唤,他整个人向前扑去。
啪嗒,一声脆响,何颂手上的托盘摔在他面前。他顾不上手掌膝盖钻心的疼,慌忙爬起来去看自己托着的膳食,托盘上罩着的盖顶也被摔开了,里面的糕点并甜酿全都撒了,沾染上尘土。
何颂的脸色惨白,他跪坐在地上,徒劳地去捡散落在地的糕点。虽说这时候赶回御膳房,还能再要一份全新的,宫中宴饮,御膳房怎么样都不会缺备好的膳食,但是一顿责罚一定逃不了。
更重要的是,何颂死死地咬着牙,脸上的青筋都泛起了,更重要的是,他这次,不会再出现在殿下面前了。
簌簌的衣料拂过声还有脚步声在何颂耳里响起,他往回看,眼中那烧得正艳的芍药褪去了色彩,他的眼中的景色换成了人。那是比芍药还要红的服饰,琵琶袖上蜿蜒着金线,到胸前,是每个太监做梦都想穿上的四爪坐蟒。
何颂回过神,忙跪在路旁,缩着身子,以额头触底跪伏。
早有人看到他这幅状况,有一个袍角绣海纹的太监拿靴子踢了踢地上散落的点心,沉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其实何颂不用回答,那太监单看看也能明白出了什么事。但是他不能不回答,何颂是宫中太监最末一等的侍者,而站在他眼前问话的人,品级比他高了许多。
小侍者低着头,一五一十地说出前因后果,他的手上腿上还有血迹,瞧着十分狼狈。
这一番问话过后,那太监也没说什么。何颂不敢抬头,就盯着地上斑驳的日影,盯久了,眼前仿佛出现五彩的影子,他眨了眨眼,期望赶走那片眩晕。
那位太监正恭谨地向慕卿回话,慕掌印说了什么,何颂听不清楚,他们边走边说,声音也不重,他努力地听,也只能模糊地听到一些只言片语,拼凑不出完整的意思来。
不过很快,那位太监又回来了。
何颂小心地抬眼看他,叫了一声公公。
那太监眼皮向下,垂着眼看他,嘴边的笑说不清是什么意味,何颂过了很久才明白,大约是怜悯吧,或许还带着嘲弄。
“起来吧,送膳食的活不用你做了。”
何颂不敢起来,他小心翼翼地问:“奴才不明白公公的意思,什么……叫不用奴才做了?”
那太监也没恼,他耐着性子再同何颂说了一遍:“意思是,你这笨手笨脚的样子,伺候不了主子,还是到宫外自谋生路的好。”
第20章 热茶
到宫外自谋生路,这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就是被赶出宫去。
那太监话语才落下,何颂身后不知何时就出现两个高大的太监,一左一右地把何颂从地上提起来。青衣的小侍者连话也说不出来,张着嘴,连句话也说不出来,被太监提着走了。再过不久,这紫禁城中就再没有叫何颂的宫人了。
寻常太监若不是犯了严重的错,一般是不会被撵出宫的。因太监进宫,是连命根子都被割舍掉了,到了宫外,几乎是没有活路。
所以被赶出宫,已是极严重的惩罚了。
那太监拍了拍手,快步赶过去复命了。
人生来在世,到底还要讲究一个眉眼伶俐,不要去得罪不该得罪的人。
太监匆匆到慕卿面前复了命,穿朱红袍服的掌印只是摆摆手,示意知道了。毕竟对于他来说,处置一个小侍者只是一件根本不值得放在心上的事,就像他听完那个小侍者为何失魂落魄地跪在一边的缘由时,也只是微皱了下眉,说一句如此毛躁,收拾了吧。
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决定了一个人的一生。
权力之所以令人爱不释手,大概原因也在此。
扶欢将芙蓉甜酿推到梁丹朱面前,让她尝尝。她却回过头,看向送来膳食的人,慕卿站在亭下,身后正是盛开的芍药,那颜色太热烈,几乎要与他身上同色的衣饰一起燃烧起来一样。而慕卿是其中,最艳的一簇。
扶欢也随之回过头,见到慕卿,于是向他点头,道:“怎么让厂臣亲自为我们送膳食过来?”
慕卿笑道:“臣替陛下送彩头过来,正巧遇到送膳食的太监,便一并都为殿下送来。”
他的声音也温软和煦,恰如今日这春光。
梁丹朱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大宣朝手握批红的权臣,与内阁分庭抗礼,在民间,还有戏言,称他为九千岁。没想到是这样年轻的一个人,生得又委实不像太监的俊秀。
若他换上绫罗锦缎,于上京城打马游过,只怕会当成哪家陌上风流的贵公子。
她不由地多看了慕卿几眼,带上打量的神色。
那个被她打量的人敛着手,只微微抬眼朝着扶欢的方向,他的一言一行合乎最刻板的宫规,并不带上手握大权的骄矜,仿佛他本来就是个伺候人的太监一般。
扶欢弯起眉眼,带出欢欣的笑,她回头对梁丹朱道:“单看花不行令实在太无趣,皇兄既然送了彩头过来,我若不用上,岂不是白白辜负皇兄的好意。”
梁丹朱顺势将视线回落到手上的甜酿上,闻言也随之笑了笑,说:“听凭殿下吩咐。”
扶欢打发人请贵女们回来后,朝慕卿颔首道谢:“多谢厂臣的彩头与膳食。”她脸上欢欣的笑意没有褪去,面对着慕卿时,依然盈盈,春风拂面,不过如此了。
“这是为臣的本分。”他略略抬起手,身后的太监便走了出来。扶欢之前没见到,直到那太监出来才看见他抱着一瓶的桃花,盛在玉色滑润的长颈瓶中,枝上的花不繁不疏,是正正好的模样。
“御花园中景色虽好,却缺了桃花,难免有些遗憾。”
扶欢的眼亮了亮,她站起来,看着那株盛在颈瓶中的桃花。慕卿已经接过颈瓶,亲手拿着,柔软的花瓣若有似无地贴在朱色的衣裳上,竟然显得相得益彰。
其实扶欢更喜爱花木自由地生长,但是慕卿特意为她摘了一株,这份心意令人动心。
“厂臣有心了。”扶欢左右看看,指了一处,是身侧的几上,“摆在这可好?”
慕卿走上亭台,弯腰将这瓶桃花放在扶欢的身侧的几上。扶欢侧着身子,见慕卿光洁的指搭在瓶颈上,好似那一株桃花下生了一段玉竹,洁净得过分。慕卿收回手,半垂的眼睑轻轻往上挑了一些,掩映着艳色的桃花。他见到扶欢发上的步摇,金鱼宽大轻薄的尾翼仿佛有细碎的光在闪耀。慕卿的神色更温柔了,他看着扶欢道:“如今满园春色,都在殿下眼里了。”
扶欢的眼神从那株桃花上,落到慕卿身上。忽然笑了,灿烂的,柔软的,是满园春色也比不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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